經(jīng)典短文從小巷到半山逸城

　　小巷是一條街道，就在我的樓下，我們共了十年生活，對彼此也不過一知半解。我不知道小巷的誕生以及它前半生的往事，大概我們的入住這里也是盲目的。我為此問過我的母親，為什么當(dāng)初會選擇在這里買下屋子？也許我覺得有更好的選擇，可母親瞪大了眼睛，顯得很驚訝，奇怪我為什么會問這樣的問題，但她只是說：“上城��！”聽到這個答案，我愣住了，不知道為什么眼前突然生出了遙隔千里的距離，母親仿佛就站在那遠方，一個渺小的影子，在向小巷招手。

　　“去哪兒？”

　　“上城�。　�

　　我恍然記得，那時候，上城，對鄉(xiāng)下的人來說，是件多體面的事。我不知道父母究竟是不是為了這體面，才不惜負債累累，選擇從幾十公里外的鄉(xiāng)野之地搬遷到小巷，只是到我犯錯挨到罪責(zé)的時候，我就會常聽到母親悲傷的話語：“你爭口氣要不要得！”什么叫“爭口氣”？小時候，在家里用背簍背玉米，由于路途太遠，母親的大背簍跟在后面，就會哄我說：“走快！一口氣背回去嘛！最后一趟了！”于是我往往就會埋著頭很賣力的在前面領(lǐng)隊，逢上院子里的婆婆嬸嬸，大概是看見我身上的汗勁兒，她們就會很樂意來夸你：“啊呀！這孩子有出息！”更有時候，母親在后面累了，把背簍�？吭诖笫�上歇息，盤一口氣，我卻已經(jīng)憋著跑了老遠。從那時我以為，所謂“爭口氣”，就是要一口氣把事兒做成。待到漸漸長大，開始明白“爭口氣”根本不是那么簡單的理解。

　　每當(dāng)母親在我犯錯用悲傷的語氣質(zhì)問我“你能不能爭口氣”的時候，出自于肌膚的敏感，我都能從中知覺出一種股酸楚的味道。慢慢的等我也真正嘗到一些酸楚，我才知道“爭口氣”其實是心里受了委屈，要自己開創(chuàng)一種條件，來使心里的委屈得到平衡和慰藉的心理行為。母親當(dāng)年受了多少委屈，我沒有悉數(shù)記得，老百姓講不出大道理，也不會阿Q的精神勝利法，這些經(jīng)年累月積累下來的委屈讓父親和母親義無反顧的選擇了小巷。而他們的理由只有一句話：“上城�。　�

　　以前時常會聽到這樣的話：“窮怕了！”不能意會，那是大人的話題，好像只有他們懂得。心想，窮有什么好怕的，古人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窮就窮吧，只要志不改，氣也不改，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安貧樂道是富有的，你也許不曾想一直窮下去是件多么讓人驚悸的恐怖事了。

　　可實際里我對小巷并不期許，它讓我告別童年的玩伴，告別鄉(xiāng)土人情的樂趣，告別了我家門前那只忠誠的黃毛媽媽狗，我后來是喜歡它，可并不期許。父母親咬牙，爭了不知多少口氣換來的市居生活我竟然并不期許，兒承父志行母愿的家庭傳承難道已經(jīng)走丟了么？

　　十年前搬過來的時候，我曾經(jīng)在這里舉目張望，欣往巷子兩邊樓房的高度，可是不久便有另外的樓房從遠處拔起來，擋住了窗外的半片天空。不久以后，我們就被困在這里，樓下巷子里賣菜的老農(nóng)越來越多，很快爬滿了整條巷子，而后的每天早晨，母親總會被樓下的吵鬧呼醒睡夢。她抱怨，可她無計可施。記得有一次母親上班回來對我講，巷子那頭有人跳樓死了。對此，母親有些害怕，因為她下班回來的時候，巷子里人影凄凄的，浮動著暗黃的空氣，兩邊陰暗的樓房像是高大懾人的鬼剎，她就在這小小的夾道里走著，提防著每一個稀奇的過路客。

　　我的學(xué)校生活也在這里繼續(xù)接頭。早上那段時間，母親要醒過來兩次，一次是父親起床，一次是我，父親比我早，四五點就得起來做生意。我吃過早飯便往巷子的東頭騎車出去，到得大街上，再往北騎到一座茶樓的下面，在那里等我的一位朋友，有時候等急了，還冒失的沖那棟樓的樓頂吼上兩句，黎明的安靜就這樣被叫破了，可誰叫那個時候我們都沒有電話呢。學(xué)校在城市西頭的邊緣，那個時候城市的車子并不多，早上的車子更少，寬廣的公路有一小半都是我們的天下。等到過了柳津橋，就有一段長長的坡道，我們就在街道旁邊四季常綠的小葉榕下攢足了勁騎著，夏天就熱出一身臭汗，冬天卻恰把身子弄得熱乎乎的，涌起一股暖勁。

　　后來，我換了學(xué)校，和往常一樣，早上巷子把我送走，晚上又接我回來，只是早在不經(jīng)意間心里生出了孤零零的感覺。一年，兩年，直到我離開巷子上大學(xué)，每逢假期回來和朋友聚會，大半夜喝的暈乎乎的，走進巷子里舍不得分開，他們又送我到樓下，又在昏黃的燈光里，衣衫卷進一片黑暗里，離開了。看著空洞洞的巷子，回想著他們問過的話：“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去哪發(fā)展？”我才知道，父母的愿，其實大多早已寫進了內(nèi)心深處：我要離開巷子！

　　從小巷到半山逸城有一段很長很長的路，我從昏暗走向光明，跨過橋走到北面，沿著星河銀波的河道，穿過車水馬龍的街道，只為著睹一睹新城崛起的風(fēng)采，都市的繁華不禁讓人感慨，王朝或許不在，可盛世已經(jīng)遍地開花�？晌矣挚邕^河道，回到南邊，小巷在我的背后，和夜色垂死一片，而半山逸城在我的前面，清秀明亮的骨骼，好像我的那些忽然峻拔起來的年輕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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