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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如沉香散文
昨晚我又做夢了。夢里,母親笑吟吟地向我走來,用很濃郁的龍泉鄉(xiāng)音,喊我的小名,那雙粗糙的手,像往常一樣,順勢將我的手握住,再次感受到那貼心、熟悉的溫暖,與小時候一樣……
兒時,我體弱多病,為此,母親吃了很多苦,常常為我的成長擔(dān)驚受怕。
那時候,我腸胃一直不好,又是大扁桃,一旦感冒,扁桃就化膿,總是痛得我呲牙咧嘴,然后就是高燒不止。家離診所雖不是很遠,但要在短時間內(nèi)降溫,母親總是使用土方法——用酒在我的手心、腳心不停地摩挲,直到我體溫恢復(fù)正常。每當(dāng)我從高燒的迷糊中醒來,總會看到母親喜悅的淚眼,摸著我的額頭,輕輕地說:“幺女,你嚇?biāo)缷寢屃!比缓笥侄酥淮笾褱亻_水,誆著我說:“幺女,喝一點水吧!喝下去就不會再發(fā)燒了……”
那時,農(nóng)村都不富裕,酒需要票證才可購買,酒就成了稀罕物。沒有酒時,母親就點著煤油燈,跑到竹林或田溝,捉癩蛤蟆,放在我滾燙的小心窩上退燒。
記得是一個冬夜,我又發(fā)燒了,很嚴(yán)重,家里沒了退燒的酒,母親急得滿屋子轉(zhuǎn),但又不能任其我發(fā)燒不止,就心急火燎地背起我,往離家?guī)桌锫返脑\所跑,其中要經(jīng)過一段茂密的籬笆道,和一片亂墳崗,鄉(xiāng)里人老說,那里常有鬼影出現(xiàn),常有藍色的磷火閃動。經(jīng)過那里時,寒風(fēng)吹著我發(fā)燙的臉,恍恍惚惚中,我看見有黑影颼地從路上橫穿而過,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咚咚咚地狂跳了起來,雙手也緊緊地?fù)е赣H肩膀,母親裝著什么也沒有看見似的,伸出一只手,反過來拍著我:“幺女,那是夜貓,不怕哈!蔽夷钦摽诘募饨,立馬憋了回去,就緊緊閉著雙眼,故作鎮(zhèn)定地小聲答道:“哦,夜貓!夜貓!”母親緊握手電筒,急急地趕我們的路,F(xiàn)在想想,那時間,母親心里哪有空隙,去想我之外的事物!
其實,母親并不是一個膽大的人。記得那時鄰居表嫂超生孩子,為了逃避計生委的人追查,東躲西藏,到了臨盆時卻意外大出血,結(jié)果可想而知,大人孩子都沒保住,表哥當(dāng)時就暈死過去,與我相差無幾的小侄女,鼻涕眼淚弄得滿臉都是,哭喊著叫:“媽媽呀媽媽呀!”面對如此場景,母親眼淚也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口里念叨著:“好可憐哦好可憐哦”……轉(zhuǎn)身又幫著張羅后事,叫表叔挑一些泥土將血跡裹干,叫表嬸將表姐的衣物脫下,換上干凈的衣服。
打理停當(dāng)以后,母親才拖著疲倦的身子回家,而母親卻沒有一點點睡意,輾轉(zhuǎn)于床頭,并不時打量沒有入睡的我,問到:“幺女,你怕不怕?”“不怕!蔽翼槃菖窟M母親的懷里。那一刻,我感覺母親的身體一陣陣顫栗,而母親嘴里繼續(xù)叨念道:“女人的命咋就那么苦,那么薄,咋就像一張紙哦!”我想,那血流一地的恐怖,那凄慘的哭喊,肯定是嚇到母親了,也給母親留下了難以抹去的印記,以至于后來母親從不許我走近表哥家的院壩,說那里有邪氣,沾染了會生病。
小時候,我們姊妹穿的衣服,幾乎是母親用些舊衣服改的,母親沒有什么文化,但她有雙靈巧的手,那些泛白的衣服,經(jīng)母親的手之后,穿在我們身上,總是很漂亮,母親用她的慈祥和簡樸,美麗著我們成長的記憶,寵溺著物質(zhì)貧乏的時光。
母親也很愛干凈,總說人窮水不窮,即便是布滿補丁的衣物,也被她洗得干干凈凈,由此,那時的我總有在別人面前臭美的資本。隨著衣服尺寸的逐漸變大,我的抵抗力也逐漸變強了,母親也就少了些許煩憂。但兒女們的婚姻大事又逐漸成了母親最重的心事,仿佛,母親一輩子都有操不完的心,忙不完的事,看著一個個孩子成了父親母親,她才算是松了一口氣,眼里多了舒坦,臉上多了笑意。當(dāng)我依著母親時,卻發(fā)現(xiàn)母親頭上披上了零星的雪花,背脊也不再挺拔。那彎曲的腰身,述說著歲月留下的倦怠;混沌的雙眼,藏了數(shù)不盡的世事滄桑;唯有那雙手,即使粗糙干瘦,卻依舊溫暖如初……
然而,天有不測風(fēng)云。一天二哥來電話說母親病了,在區(qū)醫(yī)院瞧了也不見好,那時兒子才一歲多,小哥哥的兒子也才讀小學(xué),工作都很忙,回家的次數(shù)也不是很密集,我接到電話的那一剎那,就如被電擊了一樣,渾身軟弱無力,回過神來時,淚止不住往外流。從小到大就很依賴母親的我,怎能面對這個晴天霹靂?怎么辦?怎么辦呀?六神無主的我趕緊給小哥哥打電話,小哥哥接到電話就說:“哭有用嗎?趕快回去接母親,來城里好好檢查治病!
于是,我就趕忙叫老公開車一起回娘家,我咚咚地敲開家門,不久前還很健康的母親面容憔悴,消瘦而又虛弱地依著門說:“幺女回來了啊!”“嗯,媽媽我回來了!”我摟著母親的肩膀進了客廳,叫她坐下,急著背過身,強忍著淚,簡單地為母親收拾了衣物,就趕忙往回趕,第二天凌晨,早早去四川腫瘤醫(yī)院等著掛號,接著就是抽血化驗,全身檢查。扶著身子微微蜷縮的母親,交織著焦急與心痛,而母親一只手按住痛處,卻又細聲安慰我說:“沒事的,沒事的”……當(dāng)拿著化驗單的剎那,我們幾姊妹都傻眼了,僵硬的表情讓敏感的母親看出了端倪,連忙問:“到底是啥?是啥呀?”看著顫巍巍站起來的母親,我無言以對……
結(jié)果不出所料,母親是中期膀胱癌,做手術(shù)。而母親卻執(zhí)拗地拒絕手術(shù),作為子女的我們,怎能以孝順來迎合母親的執(zhí)拗?不能,決不能!即便是逆了母親,也不能放任母親的病情惡化啊!于是,姊妹商定后就給母親辦理了入院手續(xù),接著就是術(shù)前準(zhǔn)備,點滴打上,但為了穩(wěn)住母親,沒有告訴她實情,哄騙說是保守治療,需要在醫(yī)院住一段時間。過了幾天,還是被母親識破了,因同一病房的人閑聊時說漏了嘴,說是術(shù)前準(zhǔn)備,這一來,母親堅決要求出院,說小區(qū)里有人做了手術(shù),結(jié)果死得更快,人財兩空,若是那樣,不如不做,如果不許她出院,我們就是不孝子。面對如此執(zhí)拗的母親,醫(yī)生也勸說無力,而我們,也就只有違心地順了母親的愿……
就這樣,從沒拋開父親的母親在城里住下,哥哥、姐姐、與我也盡力買她愛吃的東西吃,陪她到青羊?qū)m,文殊院燒香,去新都的寶光寺拜佛,去看她舊識的老朋友(因母親是五八年動員下鄉(xiāng)的,父親是轉(zhuǎn)業(yè)軍人,就留在了城里上班)。過了一些時日,母親看起來比才來時好多了,不那么喊疼,上衛(wèi)生間的次數(shù)也不是很密集了,不知是心情的緣故,還是結(jié)局的先知讓母親變得更豁達?她說人早晚都會去見閻王,現(xiàn)在兒女都成家立業(yè)了,她也活了快七十年了,人世的喜樂都嘗了過遍,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母親這輩子其實都在為兒女活,為丈夫活,而她自己的喜樂卻從沒顧及)。其實,我們心里都明白,母親是不想讓兒女承擔(dān)巨額的醫(yī)療費,她的話,無非是為兒女們找臺階下而已……
二個月后,母親的病情穩(wěn)定了許多,暗黃的皮膚也變得紅潤白皙起來,然而,她卻找各種理由吵著要回家去,拗不過母親,只好叮囑她一定要按時吃藥,不能去忙這忙那,要好好休息。那時,家鄉(xiāng)的土地還沒全部被國家征用,一部分菜地母親還種著,母親連連點頭說“我曉得,我曉得!鞭D(zhuǎn)身就急急忙忙收拾她的衣物,賢良的母親這時就像說謊的孩子,其實,她哪里閑得下來,還是繼續(xù)在土里種菜,唯一改變的是她從此與草藥結(jié)上了緣。
母親是一個熱心且慈祥的人,鄰里間誰家有事都會忙里忙外,當(dāng)鄰里知道她的病情以后,一個傳一個,告訴了母親許多偏方,熱心的鄰居還請住在山上的親戚幫母親撬草藥,什么蒲公英,鐵樹花、蘭普芹、金錢草等等,很多不知名的草便成了母親口里的良藥,回娘家打開門就會迎面撲來一股濃濃的草藥味,可以想象,當(dāng)母親大碗大碗喝著那些草藥湯時,那滋味不知有多難受,為了治病,母親甚至還瞞著我們吃過蜈蚣蟲,她說以毒攻毒,不就沒有病了么!等她病情完全康復(fù)以后,才將此事告訴我們,當(dāng)我們?yōu)槟赣H的康復(fù)而開懷時,也為母親如此的堅韌而落淚……
父親去世后,母親的牽掛沒有了,就將她接到城里住,可她老說像鳥籠,人多,路又難找,去哪里都必須兒女陪著,很是麻煩,住上十天半月,就吵著要回近郊的老家。無奈,只好順著她意送她回去,還好二哥也在老家,雖不是住一起,但只隔幾個樓層,每天上下都可以照看,我與城里的哥哥姐姐也隔三差五回去,這樣一來,雖不能時時盡孝,但至少順從了母親的愿望。
土地全部被征用后,母親沒有了菜園,唯有的花臺變成了她種植草藥的天堂,她年邁的身影,便與那些草藥,構(gòu)成了一幅美麗的風(fēng)景。
母親說那些草藥是救命的仙草,有著靈性,只要心誠,就一定能治病,而那些藥草,也被她養(yǎng)得很是茂盛,附近的人家有誰需要,母親都會爽快地贈送給她們?尚⌒』ㄅ_的種植必定有限,這時候母親總會嘆息道:“可惜了那些菜地哦!那么好的土,干嘛要用來修房子?住那么寬的房子,沒有人氣也是白搭,要是能種上這些草藥,不知有多好。”
如今,心懷草木,慈悲深種的母親就要八十高壽了,她生命的奇跡,也成了周遭人們敬慕的榜樣,而我的夢里夢外,時常也飄著一縷沉香,我知道,那是母親的味道!我要讓我的兒子記住,要讓兒子的兒子,都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