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章三篇散文

　　【一】夜書賦

　　壬午桂秋下弦三日之夜，余同常氏建立會于彼之畫室，曰“古風(fēng)堂”者是也。

　　適其時(shí)，萬籟俱寂，靜清銷魂，偶或清風(fēng)徐來，楊柳婆娑，微映星光。銀輝穿窗而瀉，心神俱醉。對坐其室，又有四壁之絕色美女艷圖，或含羞帶媚，或凝神沉思；或仰視明月，細(xì)聽神語；或俯觀紅葉，微嘆秋聲。皓首低垂恨怨情人不來，玉臂輕揮怪嗔君子休去。雖有憂哀縷縷，卻興怡性之懷；忽見柔情絲絲，頓生蕩氣之感。流云飛泉，煙雨迷霧，與香氣之混染，有縵曲之繚繞，但似朦朧仙境，竟不知何天何地，心馳神往而俱忘談笑品評矣。

　　如此靜癡久呆，乃猛驚而醒，恍然大悟。乃知境能生情，情可冶性，性至而化氣，氣發(fā)而出神，出神以化境，境而生境矣。吾嘗喜王右軍之蘭亭快雪，清俊雋雅，行云流水，瀟灑飄逸，有仙道之氣，謂之神品，品之又品而忘乎所以，于此同理也。遂研墨揮毫，與之疾書。洋洋灑灑，龍飛蛇舞；混混沌沌，筆走云煙；悠悠晃晃，似夢似幻；吟吟哦哦，如癡如醉。無知其文出處，無領(lǐng)其韻參差，無論其形疏密，無管其法浮沉，無會其神聚散，隨心所欲，信手而來。將昔日悲緒愁情輕化南柯一夢于字里行間，把當(dāng)今郁悶失意笑為黃鶴杳去在文山詩海，寄明朝壯志凌云傾作大鵬沖霄于詞章賦句；墨化傾盆雨，筆掛萬條虹，喜怒哀樂，恣肆汪洋；精氣靈神，任意吐納；春夏秋冬，輪番更替。直欲于箋面毫端一抒胸中天地，大有快意恩仇，笑傲江湖之氣概。時(shí)有將帥馳騁之威，時(shí)有仙道神儒之態(tài)，時(shí)有俠客豪士之情。獵獵哉,飄飄然，逍遙矣！此絕非常人所能感，俗語所能道也。蓋窮極而顛，不以為狂，反以為悟也，此或謂“忘乎所以”者是也。平生有此一遇，豈不得意至極乎？

　　快哉，為記。余華陽武谷居士是也。

　　【二】野泉記

　　柏峪寺，洛州一僻鄉(xiāng)也。余曾任其小吏，嘗往來于一山道之間。距衙所約十里處，一村名曰楊坪。此地為群山圍繞，翠巒疊嶂；峰嶺之上，林密草盛，花繁禽眾；另有溪水淙淙，牛羊悠悠，橋欄橫倚斜曲，家舍點(diǎn)散聚亂。放目觀賞，意趣盎然，似游心神于天地之間闊朗灑脫，清雅自在，飄然于畫圖之中如神似仙，欲忘乎俗塵凡事而不知?dú)w返。

　　然此景幽奇，卻不比另一景而驚之贊之嘆之。余謂此之一野泉也。由村向南沿溪上溯有半里許，路畔突兀一山崖，花草林木郁郁蔥蔥，卻有幾股清泉滲涌而出，涓涓綿綿，甘洌白澈。有似串珠拋落洋洋灑灑，有似銀線揚(yáng)蕩，有似奔放如群蛇出洞，有似玉柱頂巖傾垂，有似白珠滾盤點(diǎn)點(diǎn)滴滴而落。形態(tài)各異，狀彩紛呈。立于泉側(cè)，思禁不止欲掬其暢飲。捧而嘗，甜味入脾，涼意及心，猶存淡香于手口，余意綿長而凝思回味不已。過往客旅每及此，駐足歇飲，立拂困頓疲累之苦，滋生靜爽愜意之感。且經(jīng)年長流不息，無論干旱。

　　然盛贊之辭不絕于路而傳之于世甚稀，時(shí)人知之者甚少。幸村人獨(dú)據(jù)為寶，嘗以為神賜之水，譽(yù)曰“寶泉”。乃修“泉神廟”于崖頂，意在護(hù)佑此泉為民造福。余嘗在此停駐歇腳，酣飲解渴，極致雅興。佇崖頂廟前，四周景色一覽無余，視泉水瀝瀝而去，蜿蜒游馳于山間村落，莊戶盡倚此而生息，雖無外人道，實(shí)為之奇寶矣。

　　由此而感慨世間美物何其多矣！或金埋腐土，或珠雜魚目，又如美人鎖閨，英雄無地，不為世人知而寂寂無名者何其多矣！蓋使此泉發(fā)自濟(jì)南，亦或名蓋趵突；又假使其出于市城，比之市街礦泉水純凈水又如何？殊不知固有生基不同而使萬年史議如天淵，實(shí)為大害矣。噫，因此無靈之物而引諸多煩思雜議，欺人乎？一笑。

　　時(shí)在丁亥五月十七日記之。

　　【三】小廟記

　　己卯暮春，景明日麗，余結(jié)伴下村施政。伴者，淑娥也．淑娥者，吾之同事也，嘗微碎細(xì)瑣照顧如姊，余敬愛倍之。本是下鄉(xiāng)察情，卻為周末，乃公干結(jié)完，同行返鄉(xiāng)。小道崎嶇羊腸，然隨路之溪，清聲如樂。時(shí)而珠玉落盤，間或琴弦凝塞；又如心暢輕快之韻，伴之兩旁青山，微風(fēng)輕拂，松濤陣陣，牧童縱歌，牛羊互應(yīng)。間或鳥鳴鶯啼，掠鴻影過，所望極眺，藍(lán)綠襯接，而漫坡突兀險(xiǎn)峻之處甚多，且迎春黃花點(diǎn)綴其中，確似一副絕美畫圖。

　　漫行漫語，言低笑漾，不覺回味已止山巔。不意舉頭，但見一桿，上掛旗幌，書“有求必應(yīng)”四字。時(shí)風(fēng)勁吹，呼啦作響。尋立處，乃一小廟也。

　　姊顧余曰：“既遇神仙，何不一拜？”余笑而未諾。姊已登堂入廟，且就殘香燃之，低語心愿，欲肅揖敬拜。余視塑像，中為觀音菩薩，左乃太白金星，右黑而有角者，龍王也。但見畫像粗劣，衣皺紊亂，乃淺藝工匠粗制之作。環(huán)視，但見紅布滿壁，匾牌亦多，皆書靈驗(yàn)贊頌之辭，下綴弟子名某。余不禁啞然。姊笑問何因，乃曰：“蓋世人多信神而求之，以為福祿財(cái)壽而護(hù)佑。然細(xì)思之，神為何物？心誠而敬即神。但問存之何方？無神即無形，天地是所。今此區(qū)區(qū)土坯丸石，又何足以為神而受萬眾膜拜？其不知拜神即定心，不及高朋佳友鼓勵之詞而激之，實(shí)不知效用幾倍于此也�！辨�應(yīng)諾，遂不拜，下山而去。

　　是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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