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的少年心散文

　　那時，我差不多一無所有，生活清貧，前途渺茫。我擁有世間最可寶貴的財富──無價的青春年華，卻像是深山野嶺的樵夫，廬居在一座尚未開采的金礦之上，竟然不曾往深處多揮幾下鎬頭。

　　每當我打開紀念冊，看到昔年瞬間定格的笑影，就不免感慨系之。藍天、麗日、青山、綠水、古木、蒼藤、紅花、翠葉、老墻、新構，恍若夢中的布景，顯得縹緲虛幻。

　　俱往矣，青春總被雨打風吹去。生命的減法除法做得太巧妙了，撕掉一張張日歷竟是如此輕易，誰也不會有連皮帶肉撕一裂的痛感，然而將那些逝去的日子一一累加起來，就能看到“一尸一”積如山的慘象。

　　那時，我不知天高地厚，與一群爭強好勝的朋友從球場上斗到棋盤上，從演講會斗到辯論會，斗智，斗勇，斗文才，斗唇一舌，正應了那一句“與人斗，其樂無窮”的最高神示。有聲有色的生活無所用心，將來會怎樣呢？誰也不愿多想，在當時看來，它并不比“女朋友是否漂亮”這類問題更重要。貪慕虛榮的少年呵，在菁菁校園，你是心高氣傲、目空一切的才子，別人也不肯略輸文采，這樣就不免有好戲連臺，彼此日復一日地較著勁，把某位女生所投一注的目光和笑意作為最權威的裁決。多傻啊，冒著一串串花花綠綠的氣泡，還以為博美人之一粲，乃是不可多得的仙福。

　　重讀往日的歌行與信件，我看到一顆少年心竟極其熾烈極其迷狂，不禁要懷疑，那是另一個與我同名同姓的人留下的頗有幾分夸張的文字。愛情的棋局無論勝負，自覺是畫龍點睛，是心跳二百，是靈犀相通就行。那時，誰會去費神想一想良辰美景終要將人拋撇的結局呢？紙條上只揮灑著這樣浪漫抒情的句子：

　　“鮮花為我們芳一香，晚風為我們清涼，星星為我們點燈，萬物為我們鼓掌。我擁抱了整個世界，其中必然有你！此前，我讀過許多傳世的經(jīng)典，而現(xiàn)在才終于明白，你的一個眼神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替代它們！”

　　當年信誓旦旦、情懷款款的人兒，今夕何在呢？歲月謝了一幕又一幕，昔年的激|情早已似紅紅的火灰一樣冷卻下來，連一縷輕煙都不可見。我終于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在過程中開花的一切，終將凋謝，盡管那“花兒”曾艷極一時。

　　“最好的結果就是根本沒有結果�！�

　　這個說法確實太殘酷了。一個又一個愿望都被送入了粉碎機中，那是它們最好的歸宿�！斑^來人”像救死扶傷的紅十字會員，立刻從旁撫一慰：

　　“別難過了，這是成長必然要付出的代價�！�

　　那時，我相信許多東西，而現(xiàn)在所懷疑的事物更多。我漸漸地放慢腳步，擦亮眼睛，藏好思想，不再頭腦發(fā)一熱。然而，要說這就是成熟，我無言以對。比我走得更遠，做得更好的，自然大有人在，一條條世故的法則，他們運用自如，差不多成了一門精妙絕倫的“藝術”。他們升官了，發(fā)財了，踏出國門，蟹行天下。

　　那時，我的活力取之無盡，用之不竭，背一個簡單的行囊，就敢于動身去踏尋遠方的海市蜃樓，何嘗有半點遲疑？翻閱舊日記，只見里面還寫著氣吞萬里如虎的壯言：

　　“天降大任，好男兒豈能自甘平庸，只有建立轟轟烈烈的功業(yè)，才不叫枉度今生！”

　　志存高遠，以為一切機遇一切好運皆備于我，以為所有時空都可振翮飛度，以為生活的畫布靜等我去著色與構圖。耽于幻想的少年啊，后來一回又一回在現(xiàn)實的南墻上碰得頭破血流。那劍膽琴心的書生意氣呢？收斂了又收斂，銷磨了又銷磨，然后，才總算有了一點小小的成就和成就感。我依然樂觀，但這已是沉重的樂觀，向現(xiàn)實妥協(xié)的樂觀。

　　生龍活虎的往日照舊在紙上舞蹈，在記憶里飛躍，姿態(tài)張揚，表情天真，總歸是生命中一抹未曾暗淡的虹霓。誰能否定青春的意義？它是一面標明了愛的旗幟，在生命的午后，仍將獵獵飄揚，不老的豈不就是這顆少年心嗎？它在，青春永駐！

　　何時，何地，少年心將向我揮別？這樣一閃念，就不禁悲從衷來。要知道，對于這個世界浩如江海的熱愛，既是我青春的碩果，也是我唯一自豪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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