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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莊來客散文
趙莊是陜西境內(nèi)較為偏僻的村子，距縣城七十多公里，再加之地處大山腹地，道路彎彎曲曲，險道橫生，即使坐車少則也需兩三個時辰，所以趙莊人沒事很少去縣城，即使去也是把該辦的事辦完后即可返回，從不在外地逗留。前些年，各地都流行打工，趙莊倒外出過幾個較為時髦的年輕人，但不出半年，一個個全回來了，都說不適應(yīng)，家里的生活雖然清苦些，但山總是綠的，水總是清的，人與人之間總是可親的，就拿晚上睡覺不關(guān)門這事來說，這是趙莊人祖祖輩輩留下的習(xí)慣，到外面要想改變一時確實(shí)忒難。偶爾有外界人來趙莊，嘲笑趙莊人生活落后、清苦，趙莊人卻不在乎，自感自己這種官不究匪不擾的生活安閑自在，賽似世外神仙，此點(diǎn)令外界人很難領(lǐng)會。
一天午飯后，趙莊人都聚在自家門口搓麻將，曬太陽。突然一輛白色轎車停在莊子中間，這兒人最多，長著一棵七八個人才能合攏的大槐樹。大槐樹下，有三桌麻將正撥得噼里啪啦。車門打開，從車上走下一個身著白衣的年輕女子。這女子上身穿白風(fēng)衣，下身著白褲子，腳蹬白皮鞋，頭戴一頂白遮陽帽，披肩的波浪式長發(fā)，高挑的身材，大約在一米七零左右，還戴了一個系著白腿的茶色眼鏡。女子的到來，使趙莊人不免一驚，但又不知如何是好。女子來到大家面前，友好地為大家逐一遞上根白過濾嘴的香煙，有人點(diǎn)著抽了一口，很清涼，有股菊花茶的味道，懷疑是女式香煙。
女子告訴大家，她是安徽蕪湖人，此次來趙莊是尋親的。二十年前她曾隨父母在趙莊生活，后來她父親客死趙莊，多虧趙莊父老鄉(xiāng)親盡力相助，才使她母女二人渡過難關(guān)，安葬父親。此次回來，他一為給父親上墳，二來是想回報二十年前趙莊人的葬父之恩。這話說得在座之人面面相覷，這二十年前的事一時讓人記起確實(shí)還需個過程。忽然一個年紀(jì)稍長的人一拍大腿驚訝地說道：
“莫非你說的是那個安徽木匠胡師？你正是他的女兒二梅？”
“大伯，大娘，叔叔，嬸嬸們，你們說得很對，我正是二十年前在趙莊生活過的，胡木匠的女兒胡二梅�！�
女子見有人認(rèn)出了她，不由得激動萬分，聲淚俱下。所有在場的成年人也都一下恍然大悟過來，且都前來打招呼，仔細(xì)端詳著胡二梅，問東問西，向她打問著這二十年來的光景。還有好客之人主動讓胡二梅進(jìn)屋，且準(zhǔn)備起了飯菜。趙莊一下沸騰了，大家紛紛敘說起了胡二梅，以及二十年前關(guān)于胡木匠的事情。
二十三年前，趙莊還像現(xiàn)在一樣這么封閉、落后。一天，莊里來了一個做家具的木匠，自稱姓胡，安徽人，問莊里可有愿做家具的人家。莊里人都說，做都想做，可家家都窮呀！沒這個經(jīng)濟(jì)能力呀！胡木匠說，這都是小事，他背井離鄉(xiāng)，出門做活，不是為掙錢，主要是為躲避計劃生育。他們老家地處平原，人口稠密，計劃生育抓得緊，農(nóng)村也只準(zhǔn)生一胎，可他現(xiàn)在已有倆丫頭了。他做家具，不求別人多給工錢，只求多少給些糧食夠維持生活罷了。有人又問，那你做家具手藝咋樣呀？胡木匠說，你若愿意，我先做，做得不好不要錢。于是，胡木匠便開始他的第一件活計。
胡木匠做的第一件家具是個柜子，此活不出三天便做好了。繳工那天，莊里好多人都前來觀看�？吹胶窘乘龅募揖吆�，大家無不嘖嘖叫絕。胡木匠做的柜子紋理細(xì)密，還刻了兩只戲水鴛鴦的圖案。有人問：“做這樣的家具多少工錢呀？”胡木匠答道：“一斗麥子�！敝骷艺f：“我給一斗半。”“一斗半也不多�！庇腥藨�(yīng)聲道�？吹酱蠹覍ψ约旱氖炙囘@么肯定，胡木匠又說，他還會干油漆活，只要主家能提供漆，再加些價他把柜子一油漆就更好了。主家大喜，連稱可以。緊接著，有好多人都提出愿雇胡木匠給自己做家具。胡木匠看大家情緒這么高漲，面容卻露出了難色，說，自己的妻子和二女兒也隨著他，此時還寄居別人家中，他希望求得趙莊人的幫助，給他找一個零時棲居之所。這提議剛一提出，便得到了回應(yīng)。大家紛紛說，這倒不是難事，莊里廢舊窯洞多的是，門窗多半都好，撿個好的，收拾一下，把電一拉，床一支，這家不就安成了，唯一和其它村民區(qū)別的就是分不到耕地。胡木匠大喜，連連向大家表示感謝，說自己不要耕地，只要趙莊人能接納他這個逃難之人，比什么都強(qiáng)，自己靠手藝能掙些糧食，一家三口能吃頓飽飯就足矣了。第二天胡木匠便接回了妻女，從此就在找莊定居下來。
胡木匠的活做的就是不賴，價格又公道。他是做了東家做西家，日子忙忙乎乎，平靜安穩(wěn)又舒適安詳。日子如流水，轉(zhuǎn)眼之間，胡木匠來趙莊已整三個年頭。三年來，胡木匠幾乎給趙莊所有的人家都做遍了家具。大家打心眼里都佩服他的手藝，且樂于和她交往，感覺他人實(shí)在、隨和，愿意和他做朋友。他剛來趙莊時，二女兒才五歲，現(xiàn)在已八歲了，隨莊里的孩子在莊小學(xué)讀二年級。一天，胡木匠給一戶人家做完家具。主人為感謝胡木匠，特炒了幾個好菜，買了一瓶燒酒，陪胡木匠享用。此禮稱謝匠人，屬趙莊當(dāng)?shù)仫L(fēng)俗。酒足飯飽過后，主人家給胡木匠結(jié)清了工錢。胡木匠便在略顯醉意中回到了家�；丶抑�，胡木匠倒頭便睡，睡到半夜卻直喊肚子疼，疼得在床上直打滾。這可嚇壞了胡木匠的妻子和女兒。胡妻讓女兒陪著丈夫，趕忙去村里找人。豈料等找來了人，胡木匠競兩腿一蹬，撒手人寰，一命嗚呼。胡妻和女兒趴在胡木匠身上那是一個勁地大哭，哭得全莊人都趕來，看是咋回事，來后又無不同情胡木匠的不幸及胡妻母女二人的可憐。人死了，就需安葬，入土為安呀！雖然胡木匠是外地人，可畢竟遇難在咱趙莊了。如何安葬胡木匠，一下成了趙莊人義不容辭的責(zé)任和話題。最后商量的結(jié)果是全莊人自愿籌糧籌錢。一天工夫下來，便籌到糧食兩擔(dān)，現(xiàn)金兩千多元。大家兵分幾路，割肉買菜，置辦棺板壽衣。三天之后，胡木匠在莊后面的西峰山上就地安葬。數(shù)天之后，胡妻和女兒磕頭拜謝完全莊人后，回了安徽老家。臨行之時，胡妻留下一句話：待有朝一日，她女兒長大成人，定派女兒回趙莊回報葬夫之恩。
胡妻這話全莊人都當(dāng)作一句客套話，沒一人放在心上，安徽距陜西這么遠(yuǎn)，誰會相信胡木匠的女兒會回來呢？然而今天當(dāng)胡二梅確確實(shí)實(shí)站在大家面前時，大家才猛然想起胡妻當(dāng)年的臨別之言。同時有更多人講起有關(guān)胡木匠的好處來。大家對胡二梅就像好多年分別，未見的親人一樣，一下把她圍了起來，問東問西，敘說者二十年來的相別之情。
胡二梅在一個自小稱呼七嬸的人家吃過飯后告訴大家，她現(xiàn)在在蕪湖開發(fā)區(qū)開了一家家具廠，專門進(jìn)行實(shí)木家具的研發(fā)與制作。目前廠里的效益也十分可觀，但她總感自己制作的那些家具無論從工藝還是檔次，都和她心里所想要的存在著相當(dāng)?shù)木嚯x。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時候在趙莊生活時，父親用手工制作的那些家具。她想?yún)⒖几赣H當(dāng)年制作的那些家具，改進(jìn)廠里的工藝技術(shù)，從而帶動更大的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因?yàn)閺乃赣H口中得知，她們家是世代相傳的木匠世家。在她父親這一代已經(jīng)是第十八代了。作為第十九代傳人，她胡二梅不但注冊了胡氏家具這一商標(biāo)，而且也很想把胡氏家具這一品牌做大做強(qiáng)。此次回趙莊，她有意高價回收父親當(dāng)年在趙莊所做的全部家具，且熱烈歡迎趙莊的青壯年去她的家具廠做工，工資是當(dāng)?shù)氐亩唷?/p>
對此消息，趙莊人無疑再高興不過了，大家無不奔走相告。是啊，趙莊人雖然固步自封，安于現(xiàn)狀，那也是沒有辦法呀，過去出門打工不但掙不下錢，還老受人騙，現(xiàn)在他們趙莊人積德行善，回來了個有錢的大老板，大總裁，胡二梅，要帶大家奔小康，去致富，大家能不高興嗎？還有人準(zhǔn)備把此消息告訴給自己遠(yuǎn)在縣城的親戚。可胡二梅卻說，此事萬不能張揚(yáng)，絕不能將她來趙莊一事透漏給外人，否則便會有曲折。
好話說著，好時間也過得飛快，轉(zhuǎn)瞬之間，天已黑了，大家無不邀請胡二梅去自己家里留宿，可卻遭到拒絕。胡二梅說，她想去自己小時候住過的家里看看，設(shè)張靈位，為死去的父親祈福，也想在自己的家里住一宿。胡二梅所說的家，就是二十年前她和父母一塊住過的那空舊窯洞。二十年了，自從胡木匠死后，胡妻帶女兒回了安徽老家，這門便一直上鎖，此時雖沒有坍塌，可哪能住人呀，更何況要住一位姑娘，一位開辦家具廠，當(dāng)大總裁的姑娘。這事萬萬行不通的，咱趙莊人再不識好歹，也不會認(rèn)不清這個理呀！更何況咱還指望咱們的后輩跟隨人家做工致富呢！胡二梅看大家拒絕，便又說，她只想為父親設(shè)個靈位，盡盡孝而已，住宿的事待會再說。大家也只好順從，砸開了早已生銹的鎖子，把窯洞打掃了一下，搬了張桌子，點(diǎn)著了蠟燭和松香。胡二梅跪下為父親燒紙、祈福。
一張張點(diǎn)燃的燒紙寄托了胡二梅對父親的相思，一株株引燃的松香傾注了胡二梅對趙莊的熱愛與牽掛。這一切令所有在場的父老鄉(xiāng)親感動、落淚。大家無不感到，胡二梅就像自己離家多年，久別重逢的親人一般，都默默地站在胡二梅身后，希望她祈福完畢之后能去自己的家里安歇。祈福終于做完了，胡二梅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眾位鄉(xiāng)親說：“各位大伯大媽，叔叔嬸嬸，兄弟姐妹們，大家都回家休息吧！感謝大家的好意，你們的情我胡二梅心領(lǐng)了�？纱丝涛倚睦锖軄y，只想一個人靜一靜。我車上自帶有被褥，待會困了就在車上休息了，收購家具，去蕪湖工作的事咱們明天再談，但有一件事請大家務(wù)必記住，我來趙莊的事千萬不能透漏給讓村子以外的人，否則收購家具和去蕪湖工作一事便會有曲折。大家見胡二梅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也就不好再說什么，都點(diǎn)頭應(yīng)允，四散離去。
再說陪胡二梅祈福的人群當(dāng)中，有一名叫趙小毛的，今年三十二歲。此人生性多疑，且喜耍小聰明，前些年外出打過幾年工，雖沒掙下多少錢，混出個啥眉眼，但卻自認(rèn)見多識廣，把一般沒出過遠(yuǎn)門的村里人從不往眼里瞧。這趙小毛聽說胡二梅能為莊里人安排掙大錢的工作，這心里就一下癢得厲害，把胡二梅從下午跟到晚上，隨著溜溜了多半天�？伤麑返某兄Z卻感到有點(diǎn)不放心：這么好的事偏偏為啥能輪到我趙莊人，莫非是騙子不成？聽人說外面有種“傳銷”的騙人組織，專門靠拉人騙錢。這胡二梅莫不是傳銷組織派來的？趙小毛有個遠(yuǎn)方表哥在縣城做小生意，專門倒騰蔬菜，平時倆人來往較為密切。于是，趙小毛便給他表哥打了個電話，把胡二梅來趙莊的經(jīng)過，前前后后說了個遍。
第二天一大早，當(dāng)趙莊人喜滋滋地去尋胡二梅時，可哪有人呀！人影全無，再去昨晚陪胡二梅焚香燒紙的窯洞看，只見窯洞門緊鎖，原先那把銹跡斑斑的鎖子原好如初，根本沒有打開過的痕跡。也沒有絲毫燒紙和松香燃過的痕跡。這令全莊人無不大驚失色�；腥恢g，這才想起胡二梅昨晚那句千叮嚀萬囑咐的話語：不要把她來趙莊一事告訴外人，否則收購家具和去蕪湖工作一事便會有曲折。大家激動了，問是誰透漏了胡二梅來趙莊的消息。最后趙小毛的媳婦主動承認(rèn)了，是她家小毛把胡二梅來趙莊的事告訴了他表哥�？蛇@樣做也是為大家好呀！免得大家上當(dāng)受騙。“好個屁！一定是二梅總裁知道咱趙莊人不講誠信，才生氣離開了�！庇腥顺鲅圆贿d�！俺臣芷鹗裁醋饔�，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趕緊把二梅總裁找回來呀！”有人建議道。最后大家一致商議還是把胡二梅找回來，當(dāng)面向她承認(rèn)錯誤，再談收購家具和蕪湖做工一事�？傻侥抢锶フ液纺�？胡二梅不是說她辦的家具廠在蕪湖開發(fā)區(qū)嗎？且注冊了商標(biāo)，叫胡氏家具。那就去蕪湖找吧！找到了她的家具廠，不就找到了她的人。
在通過電話和網(wǎng)上查詢之后，大家果然查到，在安徽蕪湖開發(fā)區(qū)，有一家非常知名的大型機(jī)具廠：胡氏家具有限公司，老板名叫胡二梅，女性，今年二十八歲，。但廠方那邊一再證實(shí)他們老板最近一直都在廠里，從未出過遠(yuǎn)門，至于什么趙莊呀壓根就沒聽說過。趙莊人納悶了，為證實(shí)此事，他們決定派人專門去趟蕪湖。
數(shù)天之后，五名風(fēng)塵仆仆的趙莊人，出現(xiàn)在安徽蕪湖開發(fā)區(qū)，胡氏家具有限公司的辦公室。廠方熱情的接待了趙莊來的五名客人，因?yàn)樗麄儙砹嗽S多工藝考究的實(shí)木家具圖片，而這正是他們廠最想得到的東西。
后來呢？后來的故事我就不想再細(xì)說了。只知道趙莊許多人去蕪湖都掙了大錢。趙莊也成了全縣有名的富裕村，明星村，聽說還將冠以家具之鄉(xiāng)稱號呢。至于那個胡二梅嗎？是否確真有其人？她是否真來過趙莊？我也無法從趙莊人口中得到證實(shí)。我只從趙莊人口中得到這么一句話：人貴在誠信，誠信高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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