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xiāng)雜記散文

　　我的老家在黃巖城西100余里處的一個名為干坑的偏僻的小山村里，三面是海拔近千米高的山，村邊一條溪流自西向東往外延伸，到寧溪鎮(zhèn)與南江之水匯合成永寧江，再與源自天臺的臨江在黃巖縣城東面約十余里處的江口匯合成椒江注入東海。我家門前的小溪叫黃巖溪，沿溪流往東以前是石塊鋪設(shè)的道路通向黃巖縣城，往西的石徑一直到抱料嶺，抱料嶺過去就是溫州永嘉了，村旁這條普普通通的石徑原來還是臺溫古驛道呢！

　　老家給我兒時的印象就是貧窮閉塞，隨著歲月流逝年華老去，才不時泛起些許溫暖的回憶，于是，筆下有了《兒時記事》《山村漫記》《家鄉(xiāng)的楓楊樹》等回憶家鄉(xiāng)的文章。近年回老家，總有一種感覺，我的家鄉(xiāng)雖地處黃巖西部最偏遠的山村，似乎該有我還不知道的神奇之處。村邊挺立了五百多年的楓楊，還有上輩連續(xù)三個舉人，都似乎彰顯著這個小山村的不平凡。離老家三里的黃巖溪上有一塊巨石，人們稱之為黃巖石，把它作為黃巖縣得名的出處，現(xiàn)在縣城的北門公園中還特意搞了塊黃巖石的雕塑，以此彰顯黃巖設(shè)縣淵源有自。每次回老家都要路過被人們稱為黃巖縣標(biāo)志的黃巖石，既然人們都認(rèn)為這塊石頭就是黃巖得名的出處，也就姑且信之，沒有想要去考證。

　　最近讀了鄭欽南先生寫的《尋找黃巖山》一文，才知道真正的黃巖石在我家門前的黃巖背上。鄭欽南先生根據(jù)南宋陳耆卿《嘉定赤城志》：“黃巖山在縣西120里處，一名仙石山，有路可通郡，今廢。按《臨海記》‘山上有石驛，三面壁立。俗傳仙人王方平居焉，號王公客堂，南有石步廊�！�又云‘山頂有黃石，故名�！�”認(rèn)為，黃巖溪中的巨石不是黃巖得名之由來的黃巖石。后來人們又說溪石邊山上的“著棋巖”就是《臨海記》中的那塊黃石，鄭先生也予以否定，因那塊“著棋巖”根本不是“黃石”，且據(jù)王棻《光緒黃巖縣志》卷二《地理門·敘山》中說，“黃巖山……黃巖溪之源出焉。”但“著棋巖”所在根本不是黃巖溪的源頭。于是，鄭先生開始了黃巖山的尋找。他從1962年第一次開始尋找黃巖山，歷時近40年，先后八次帶上干糧，來到黃巖溪源頭尋找。2010年五一節(jié)那天，沿我老家前門的“大坑”的坑水直上到叫“黃巖背”的山頂，山頂有一塊高10米、寬約7米的黃石，據(jù)了解，附近原來有一塊“黃巖山”的石碑，70年代時還在，后被人砸毀。黃石旁有條山澗叫“拋蘭坑”，坑邊有一石洞，洞口有石屋，環(huán)境很清幽，蚊子蒼蠅之類的害蟲不生，確是難得的修道養(yǎng)生之所，該是王方平修仙之處。這里顯然與《臨海記》記載相符，因這里的山澗叫“大坑”，說明以前水流較大，與“黃巖溪之源出焉”也相符。《嘉定赤城志》提到的“有路可通郡”，我家鄉(xiāng)前門的石板路，以前確是通往臺州和溫州兩府的古驛道�！澳嫌惺�步廊”，我家門前的溪上確有“石丁步”，小時在家都是走“石丁步”過溪的。

　　原以為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山村，想不到古人的典籍早有記載。王方平修仙之處雖是傳說，但也并不是完全子虛烏有。道教十大洞天，黃巖的委羽山居其二，東漢時劉奉林在此修道；括蒼山居其十，而我老家四周的山就屬括蒼山脈；七十二福地，黃巖的東仙原居其四，西仙原居其五�？梢姡�黃巖一帶早在東漢時就是道教繁盛之地�！渡裣蓚鳌份d：“王方平居昆侖，往來羅浮、括蒼山�！笨梢�，王方平來過括蒼山，是有記載的�！渡裣蓚鳌冯m是道教學(xué)者葛洪的志怪小說，雖多怪誕，但文學(xué)源于生活，總有點生活的影子吧。宋末元初道士趙道一編的道教經(jīng)典《歷世真仙體道通鑒》也提到“方平東入括蒼山”。而《臨海記》的作者孫詵是東晉時人，王方平在漢桓帝時擔(dān)任過中散大夫，兩人生活的年代最接近，《臨海記》又是我國最早的地方史志，不會虛構(gòu)，應(yīng)該是有根據(jù)的，至少黃巖山因山上有黃石得名是肯定的。黃巖在唐以前屬臨海，唐高宗上元二年（675年）才脫離臨�？h，始設(shè)永寧縣。武則天天授元年，因當(dāng)時有四個永寧縣，改掉三個，永寧縣就成了黃巖縣。改名的依據(jù)大概就是《臨海記》中所說的“黃石”。

　　如果不是鄭欽南先生近40年的孜孜以求，我老家的黃巖山還沉睡在歷史的塵煙之中呢。由此，我想到了蘇軾的《石鐘山記》，文章記敘對石鐘山得名由來的探究，強調(diào)要判斷一件事物，必須要深入實際，認(rèn)真調(diào)查。其中提到“士大夫終不肯以小舟夜泊絕壁之下，而漁工水師雖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傳也�！倍�我家鄉(xiāng)的黃巖石也是如此，大多“士大夫”不會像鄭欽南先生那樣帶著干糧一次次尋找，他們有些乘轎或車而來，看到離黃巖溪源頭不遠處溪中有一塊黃色巨石，就下了結(jié)論，村民雖知道黃巖石和黃巖山，卻不能表達。就像我，雖然從小居住在黃巖山腳下，也忝列知識分子之行列，卻根本沒想到去質(zhì)疑、去求證，所以雖然有時也在做所謂的學(xué)問，因缺少大膽質(zhì)疑、小心求證的治學(xué)精神，也就根本談不上有什么成就可言。

　　按照道教觀點，天、地、水乃至于人皆一氣所分；仙境也是“結(jié)氣所成”，它們相互感通，構(gòu)成縱橫交織的立體網(wǎng)絡(luò)；但因氣質(zhì)清濁之異，而上下有別。故唐代道士司馬承禎《天地宮府圖序》稱：“道本虛無，因恍惚而有物；氣元沖始，乘運化而分形�！蔽宕鷷r道士杜光庭《洞天福地岳瀆名山記序》亦云：“乾坤既辟，清濁肇分，融為江河，結(jié)為山岳，或上配辰宿，或下藏洞天。皆大圣上真主宰其事，則有靈宮閟府，玉宇金臺。或結(jié)氣所成，凝云虛構(gòu)；或瑤池翠沼，注于四隅；或珠樹瓊林，疏于其上。神鳳飛虬之所產(chǎn)，天驎澤馬之所棲�；蛉振S所經(jīng)，或星纏所屬；含藏風(fēng)雨，蘊蓄云雷，為天地之關(guān)樞，為陰陽之機軸�！卑凑者@一理論，不僅天上有仙境，而且地上海中皆有仙境，歷代道士都會選擇他們認(rèn)為的仙境修道。我少時覺得貧窮蔽塞的小山村，竟是成了仙的著名道士王方平的修道之地，可見，這里肯定是他們認(rèn)為的地上仙境了。我的老家是否“含藏風(fēng)雨，蘊蓄云雷，為天地之關(guān)樞，為陰陽之機軸”，我不得而知。但，這里山清水碧，空氣格外清新，是天然的氧吧，這是確定無疑的。有時還想經(jīng)常回老家住住，可惜家中的老房子早已賣給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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