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冬天的大霧美文

　　這是我看了一本叫《灰貓奇異事務(wù)所》的書的想法。

　　2013年冬天，我租住在成都磨子橋附近的一套舊居民樓的小單間，房租只要700塊，離我的大學一街之隔。我不上班，也不上課，一周去學校圖書館背一袋書回來。

　　“一環(huán)路南一段“，還記得那段路的名字，街流聲永無止息，而我晝夜顛倒，醒時整日整夜看書看電影，下午才醒，去與接送孩子的家長一起，在幼兒園邊的菜市場買尖椒和雞，晚上紅燒著吃，還會做紫菜蛋花湯，靠接一點采訪的活兒賺錢。

　　我開始用豆瓣，偶然讀到一篇小說，作者說自己是個北漂，落魄編劇，竟發(fā)現(xiàn)自己的貓會說話，還是朝陽區(qū)地區(qū)貓中陳浩南，破獲大案拯救地球，還催他修洗衣機。

　　我從沒在北京久居過，成都太舒服，哪知北漂滋味。哥們兒有點意思啊，我想，作者應(yīng)該是個男生，剛畢業(yè)，沒攬著靠譜活兒的編劇，真養(yǎng)貓，文章字句平實，有非刻意為之的倒霉氣，接連倒霉的人才有的那種泰然平靜。而且，也太不賣弄了，一點大詞都沒有，理工科的？“灰貓奇異事務(wù)所”系列追了半年多，不太更新，估計找正經(jīng)工作去了吧。

　　而他筆下的灰貓，一點點變得更胖，更慵懶，更神出鬼沒，出沒在北京這座魔幻的城市里，穿透夢境與現(xiàn)實。

　　半年后，我結(jié)束了不上班也不上課的大好日子，乘春天的綠皮火車，穿過秦嶺一路桃花，一頭扎進這場大夢里。

　　我住過中關(guān)村附近的小平房，隔壁是一對北大新聞系的情侶，對門是一個大概300斤睡覺從不關(guān)門的胖子，情侶里男生幫我修網(wǎng)線，女生切一盤水果，與我分著吃，胖子夜里睡醒就開始打游戲——說不覺得苦很像逞強，可的確真不覺得。而不遠處，正是灰貓的同類，一只同樣擁有“驚魂”的黃鼠狼的雞湯面店，店只在凌晨兩點后營業(yè)，慰藉都市夜行者。

　　我的第一份實習，夜里加班過10點，打車就可以報銷，車經(jīng)過北三環(huán)主路，奧體的鳥巢閃閃發(fā)光，那是灰貓的客戶，尋找“嬰語者“的張先生首次遇到一群會說話的洋蔥餃子地瓜的地兒。再后來我搬去了朝陽區(qū)，灰貓——它已經(jīng)有了正式的名字——苗飛虎——在此地大展拳腳，收留“失業(yè)科學家”徐棲和“三流編劇”康夫，組成了偵探小分隊，在人類和動植物的精怪世界之間飛天遁地：破獲堅果大劫案，拯救暖氣君，大勝而歸，在后海喝個小酒，把章魚變得調(diào)酒小哥累得八個手都忙不過來。醉酒后，白日堵得令人絕望的國貿(mào)，會變成一片深藍色的魚群悠游的海洋。

　　它的新家朝陽南路17號，離我的第二個地址，不到500米，那里住滿了精致而茫然的女孩子并因此聞名，她們多半有一只漂亮的小狗，通常是泰迪，很少人養(yǎng)貓。不知道灰貓在那附近住得慣不。

　　國貿(mào)，金臺路，朝陽北路……幾年過去，我在灰貓的地盤里上班，醉酒，在午夜白茫茫的霧氣里乘興而歸，世界變成了比“一環(huán)路南一段”更喧鬧的曠野，我好像贏得了一點什么——可它們也并非我想要的，代價太慘重了，別問我一早想要什么，我早就忘了，我知道我其實一無所有兩手空空，可我想著此時可能有一只肥碩的貓正抄著手，一臉嚴肅拯救地球，連這萬人如海的異鄉(xiāng)都變得親切起來，便認他鄉(xiāng)做故鄉(xiāng)吧。

　　直到這本書的最后五頁。

　　最后五頁，殘忍，是一重重冷酷的難以忍受的真相。你愿意相信的，就是你愿意選擇的。

　　后來我真見著了作者，在豆瓣閱讀的頒獎禮上。才知道作者不是理工男，而且畢業(yè)近十年，當過隊醫(yī)廚子翻譯，滿世界亂竄……唯一符合想象的也就是倒霉了：去哪哪倒閉。我們漸漸成了朋友，可以一起深夜里喝點酒，而每當我們興沖沖地想合伙弄點什么：寫部戲，“搞個項目”，不管看起來有多靠譜：制片人名聲赫赫，市場機會大好，一切水到渠成，臨門一腳打滑，一定會黃得媽都不認得。

　　我漸漸知道現(xiàn)實可以有多沉重，灰貓?zhí)嫖已永m(xù)了最輕盈而美妙的部分。五年過去，當時的戀人，朋友，種下的花，篤定的一些信念……全部都消失了，20歲以后，25歲以前，走過人生的一場場大霧，灰貓和它的精怪朋友，在這座人與萬物共生的魔幻之城，陪伴了我，還將繼續(xù)陪伴下去，這也算一件很不壞的事。

　　我順著他的目光慢慢轉(zhuǎn)過頭去，沙發(fā)床上方是客廳的老式鐵框窗戶，窗扇不知什么時候打開了，夜風微涼，一輪明亮的圓月下，傲然立著一條毛茸茸的身影，一雙桂圓核般的眼睛又黑又亮，橢圓形的寬臉上豎著兩只三角形的尖耳朵，尾巴高高舉在身后——是灰貓。

　　它抖抖毛，清清嗓子，咧開三瓣嘴：

　　“兩位，別來無恙啊。”

　　當時的情景我記得再清楚不過：四下安靜極了，能聽到雙黃月餅再次掉在地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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