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封信

　　這最后一封，如他所想，變成了情書。

　　是的，他早有預謀。

　　2010年，他還是孩子，你已是女人，你有家庭，你有一段不幸的過去，和一身疾病。

　　你寫詩，寫自己的死，寫墳墓，寫出森森鬼氣，寫出英姿颯爽，寫進了他的心。

　　你說你有一個夢，將來建一所四合院，墻上長滿綠油油的爬山虎，房頂有紅彤彤的瓦片，讓鳥兒組成一只合唱隊，讓蟋蟀為它們拉琴。

　　你的幻想如冬至的陽光，消失在黑夜中。

　　你還寫了一個故事，一個被囚禁在城堡里的少女，在輪回中等待一個少年把她帶走。

　　而這少年早已成了路旁冰冷的尸體。

　　老實說，他沒有讀懂那種絕望，他的眼睛早已被哀傷的淚水洗刷。

　　在那個年紀，他還以為自己是英雄，他還以為揮舞著木劍，就能為別人披荊斬棘。

　　他也寫了一個故事，化身為黑貓，流蕩在世界各地，在城堡前許下承諾，他會把你期望中的少年，帶到你的面前。

　　在那個年紀，他還不擅長編故事，他將一張張圖片弄成連環(huán)畫，以文件的方式，傳到你的QQ中。

　　你讀后，十分感動，從那時起，他開始叫你靈依，你就稱呼他為墨軒。

　　仔細想想，當時圍繞著你的還有很多人，有一個叫泗水的孩子，你說泗水的詩像雪花一樣潔白。

　　泗水是個忙碌的人，匆匆而去，匆匆而來，卻從未忘記在你的空間里留下腳印。

　　嫉妒的火燒紅了他的眼睛，立即去興師問罪，自以為站在道德的高峰，必定能攻無不克。

　　他灰溜溜的回來，從你的話語中，明白了自己的幼稚。

　　你寫情詩，寫給很多人，卻沒有他的份，你的弟弟小凡，你的閨蜜朵兒，還有那個他至今都默默在心里惦記的蝶兒姐姐。

　　后來，你提到給貧困兒童募捐，他想都沒想就出了一份錢，希望你因此覺得，他是非常有責任心的那種人。

　　可惜這是硬著頭皮的壯舉，很快，就嘗到了逞強的后果。

　　他當時食不果腹，衣不蔽體，這樣的行為更不知道如何跟女友解釋，所以那個錢他也只出了一次，后來就含糊其辭。

　　你也沒有怪他，只是理解的笑笑，那一刻，他無地自容。

　　如今想來，他乘興而來，在電腦前緊張兮兮的瞪大眼睛，等你的回復，而你總是保持著一段若有若無的距離。

　　后來他看到一首詩，才明白了那是什么。

　　它的名字叫神交：你進入我的眼睛里，已經(jīng)很久了，我瞇著眼睛，不讓你逃走，也不讓你深入。

　　你真是一個比狐貍更狡猾的女人。

　　2012年，他開始為生活奔波，回到老家，在父母面前過上規(guī)規(guī)矩矩的生活。

　　記得當時抽一包五塊錢的煙，都要靠賣廢紙來實現(xiàn)，他不再出現(xiàn)于網(wǎng)絡，從此天涯路遠，各自安好。

　　隨后的13年，他有了自己的小店，也有了機會，再次與你重逢。

　　你們都變得客客氣氣，就像陌生人，他裝著成熟，心里卻忐忑不安，為自己的離去羞愧，因當初的豪言壯語刺痛。

　　好像那時，你們又有了一段親密的日子，他發(fā)現(xiàn)你在空間里寫給他的小說，你的語氣里充滿了懷念。

　　你在小說里把他塑造成一個穿著白襯衫白球鞋一塵不染的少年，實際上，他是個很邋遢的孩子。

　　他坦白了自己的一些事，那時，他和女友苦盡甘來，正打得火熱，心就漸漸冷了，雖然曖昧，終于懂得了尺度。

　　再后來，他寫了一篇小說，在最后題字：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

　　你看過后說“童話來自于內(nèi)心的求索”，他想，你并非琢磨不到他當時的思緒。

　　每當回憶起你，總會洋洋灑灑，寫出許許多多，畢竟是最后的情書，讓他寫幾件關鍵的事。

　　其一，他忘了你的生日，對于數(shù)字，他從來是個粗心的人。

　　其二，他曾因為和你聊天，讓初戀大吃飛醋，那時候他們還保持著聯(lián)系，處于一種相望而不相及的狀態(tài)。

　　其三，他曾因你故意制造的距離殃殃不快，因此和十幾年的兄弟發(fā)了脾氣。

　　向前審了審，他和你的全部大概都寫到了。

　　你知道他在網(wǎng)絡里建了一個群，為了彌補當年不曾參與造成的種種遺憾，為了實現(xiàn)那個震撼過他的夢想。

　　他總會在心里暗自和你比一比，至于談詩歌、文學和生活的往事，反而印象不那么深刻，畢竟年輕人眼中，愛是世上最神圣的。

　　你還會把心事偷偷鎖在私密的日記里嗎？你在微信里的朋友，你可愛的孩子，你的新生活，都令你感到滿意嗎？

　　他已經(jīng)老了，老到?jīng)]了憧憬，雖然還會像當初那樣孜孜不倦的夸耀你，多是一些陳腔濫調(diào)。

　　他終于明白了，生活有它的邊際，人與人在什么距離可以火熱，在什么距離需要冷卻。

　　他終于明白了，愛一個人的方式有很多種，而最偉大的一種，就是不愛了。

　　如今，你們是遙遠的朋友。那時，就算挨近株洲，他也沒勇氣去看你，若有下一次，他會去的。

　　比起在網(wǎng)絡里編織絢麗的夢，現(xiàn)實中的每一次達成，都來得渺小，來得雋永。

　　他還在積蓄著羽毛，時刻不肯滿足，盡管飛在藍天上的時候，不會想起，落在枝頭，又難以忘懷，這就足矣。

　　他要感謝他的女友，八年來，一次次目睹他心的滑離，又一次次把它扶正，他必須珍惜。

　　在最好的年紀遇到她，遇到你，他的人生，就像葵花盤那樣圓滿。

　　到百度上查了查它的花語——沉默的愛。

　　他只好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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