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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日子都會想起他散文
1
父親走了一個月了，可我還時常站在父親的屋里，尋找著有關(guān)父親的足跡，回想著有關(guān)父親的記憶。好想再聽聽父親的聲音，哪怕是責(zé)罵，然而，耳邊傳來的卻是一聲聲寒風(fēng)的哭泣。
2014年11月25日，享年84歲的父親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后一個冬天。斯時，皖北的冬天才剛剛開始，甚至還沒有飄起雪花。父親是非常愛雪的，就像他喜歡自己當(dāng)年的雪白的公安制服一樣。父親年輕時身材健碩，濃眉大眼，雪白的公安制服一穿，更是英俊瀟灑！
父親的老家在宿州符離集的一個村莊，離北徐州很近。古詩“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就是寫的這個地方。父親三代單傳，一家靠打鐵、磨豆腐為生。當(dāng)年爺爺打鐵流落到此，被招了上門女婿，這樣才有了父親這一代的人。由于家庭窮困，爺爺只能讓大伯一人念私熟。但聰明好學(xué)的父親并沒有放棄學(xué)業(yè)，而是常常趴在私塾的窗外旁聽，這一切都被老師看在眼里。一次，老師把父親喊進(jìn)屋去，想考考他聽了什么，這一考把老師驚呆了，所問的課文內(nèi)容父親竟然全答對了。惜才的老師終于說服了爺爺讓父親去上學(xué)。父親入學(xué)后，成績始終名列前茅，連跳三級。后來父親參加了革命，到共青團(tuán)校學(xué)習(xí)，再后來去了泗縣、靈壁打土匪、搞土改。
解放后，父親被分配到碭山縣工作，先后在縣人委、監(jiān)委、縣委當(dāng)秘書。文革時因不參與迫害老干部，不寫揭發(fā)材料，他和軍代表發(fā)生了正面沖突，被下放到當(dāng)時的老權(quán)集公社。隨后，他當(dāng)了人保組長，革委會副主任，公安特派員，直至到了公安局工作。
父親和母親結(jié)婚時，正是中國最困難的時期。雖然大躍進(jìn)的口號提的那么響亮，但國民經(jīng)濟(jì)到了崩潰邊緣。接二連三的運動禍國殃民，我們一家在城里呆不下去了，下放到我姥姥家——黃河故道北岸的一個小村里。那時，日子過得貧困而艱難。但有父親在，感覺所有的日子都不是那么難了，甚至還有著許多美好。
記得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我和父親騎著破舊的自行車，到大隊里去借返銷糧。父親吃力地拉著借來的板車，上面裝著借來的谷子、苞米等雜糧。我在前面推著自行車，后邊拴著一個繩，綁在板車上，以此來緩解一下板車重量。路途遙遙，汗水濕透了衣背，父親停下板車，淌過蘆葦，在月光的照耀下，捧起黃河水大口喝著，河水清冽，冰冷，父親卻如飲甘怡。
父親是個破案高手，當(dāng)時我年齡小，了解的不多，只知道父親忙起來黑天白日不進(jìn)家。幾次回家都因熬夜上火鼻血止不住，母親和我拿棉花堵鼻眼，弄的滿手,滿臉都是血。清理完鼻血后，父親又匆匆趕往局里辦案�？粗吞@可親的父親，幾乎沒見過他發(fā)過火，怎么能讓犯罪分子懼怕呢？我一直不解。
父親戎警一生，一桿槍護(hù)住了整個城北的治安，人送譽號“李一槍”。至今提起，當(dāng)?shù)氐睦习傩斩紵o不頷首稱贊！
2
在父親的鼓勵下，正值青春年少的我應(yīng)征入伍，穿上了軍裝，當(dāng)了一名鐵道兵。父親一手讓人羨慕不已的鋼筆行書。他多次寫信鼓勵我，讓我安心在部隊接受鍛煉。在父親的鼓舞下，我在訓(xùn)練之余，刻苦學(xué)習(xí)，潛心寫作，陸續(xù)發(fā)表了多篇新聞報道，因表現(xiàn)突出被師部調(diào)到了通信報道組。其間，由于種種變故，我有了退伍回家的想法。父親又寫信給我，給我灌輸正能量，讓我安心留在部隊發(fā)展。就是那一封封飽含父愛的信箋，飛過千山萬水，飛到我手里，給我?guī)砹四蟮墓膭詈土α�。后來，我參與了通霍線，赤峰—白城線，沈陽地鐵線，大連碼頭專線等各種建設(shè)，再艱難再勞累都沒動搖過我為部隊服務(wù)，為祖國效力的決心。
五年后，響應(yīng)國家號召，我光榮退伍。按照政策，我應(yīng)安排在父親的單位公安局，介紹信也被安置辦開到了公安局，但最后我還是沒能如愿。多年后，父親單位搞政工的同志給我說，你父親太耿直了，那個年代哪有安排工作不走后門，不送禮就能辦成事的。
父親就是這樣，一生正直無私，不媚俗，不折腰，不為孩子謀私利。父親用他優(yōu)秀品格和實際行動捍衛(wèi)了那身雪白雪白的戎裝，用他的勇敢正直、寬容豁達(dá)，深深鼓舞著我，影響著我。一直到現(xiàn)在，無論遇上多大的困難我都沒退縮過。
父親離休后，回到城里安享晚年�？擅慨�(dāng)聽說縣里又出了案子，他就會自言自語地說：“沉不下去，沉不下去�！蔽覜]聽明白是什么意思，就問父親。他說，現(xiàn)在的年青人，腰里夾著個包，趾高氣揚，出現(xiàn)場如蜻蜓點水，老百姓心里反感的同時又懼怕，他們能給交心，如實說出案情嗎？線索都在人民群眾中間，要放在架子和百姓交朋友，才能取得百姓的信任。我那時吃住在百姓家，喝紅芋湯，吃紅芋饃，老百姓一看你這人能處，就把他們知道的情況掏了出來。你人生地不熟，走馬觀花，放不下架子，老百姓不信你，你這案子何時能破？
父親有他的離休工資，看病又不花錢，按說能存下幾個，但他手里卻沒有余錢。我家弟兄多，孫子、孫女上學(xué)他主動掏錢，兒女蓋屋起房，他又要幫兩萬。父親也曾多次給我錢，都被我拒絕了。父親年齡大了，再要他的錢，我臉上掛不住。能讓老人安享晚年，是我最大的幸福。
父親的一生雖然不是傳奇的一生，但他是清白的一生，可敬的一生，受人愛戴的一生。
3
前段時間，父親嘮叨著想去西安看看歷史古跡，兵馬俑等。一是我抽不出時間陪他，二是他已年過八十，血壓又高，不敢冒然帶他前去。為了安慰他，我就帶他去做了一次全身按摩和足療。享受完全套的服務(wù)，父親一看價格連聲說：“太貴了，太貴了，不值不值！”但看他一臉的興奮樣，我知道父親還是很高興的。沒想到，短短的幾個月，父親突然病重入院。
父親入院后情況萬分危急，隨時都有病危的可能，我們決定帶父親去徐州大醫(yī)院請最好的專家治療。父親似乎感覺到了什么，在縣醫(yī)院病房里拉著我的手，很吃力地說：“不去，不去，不行，不行……”忠孝不能兩全，在父親的意愿和延續(xù)父親的生命之間，我還是選擇了后者。
25號是父親被送進(jìn)徐州四院重癥室的第十天。這天的下午，三弟、五弟來醫(yī)院接班，替換我回家換身衣服。躺在重癥監(jiān)護(hù)室的父親一直被冰涼的醫(yī)療器具束縛著。他的表情似乎很平靜，看情況還算穩(wěn)定。想著在另一家醫(yī)院住院的母親，我決定去看看她。母親在父親轉(zhuǎn)院的當(dāng)天晚上，因心神不定，不小心摔斷了腿，動了手術(shù)。
6：30左右，暮色蒼茫中，我開車到了縣醫(yī)院。我陪母親說了會話，安慰了母親，并告訴她父親很快就會康復(fù)的。剛出縣醫(yī)院大門，就接到了徐州四院重病監(jiān)護(hù)室主任的電話，說父親的病情惡化，讓我速去醫(yī)院。我急忙開車趕往徐州醫(yī)院，已是夜里11點多鐘了。敲開了重病室的門，主任用低沉的語氣告訴我，父親已在21：25分去世了。
父親的離世，我是極度悲傷的。我既沒有阻止住整個家庭對父親轉(zhuǎn)院的期望，也沒有阻止住自己對父親生命最后一搏的渴望。父親臨終前，沒有一個親人在場，沒有給親人留下一句話，沒有人知道當(dāng)時躺在重癥監(jiān)護(hù)室的父親臨終前是個什么情況？
前一天，我陪父親做CT檢查時，他還能和我交流。雖然他插著管吸氧，但我說的話，他完全能懂。我說：“爸你別緊張，給你做個CT，看看肺部的感染好了沒有，好了咱就回家。”父親吃力地點點頭，手指在我手心用力動了幾下。我說：“爸你想回家嗎？”他又點了點頭。我感覺父親臉上汗浸浸的。我騰出一只手撫了撫父親的白發(fā)，當(dāng)我撫到父親的雙眉時，我摸到了父親從眼角滑落的淚滴。我輕輕摟了摟父親說：“爸，不哭，我們回家……”
拿著父親的檢查結(jié)果，我的雙手就如那寒風(fēng)中晃蕩的枝條，禁不住哆嗦起來。父親不止一次地說，他要好好活著，他要和母親一起看著兒孫滿堂，看到家族的興旺發(fā)達(dá)。但是，無情的病魔卻帶著它的薄涼，把父親對明天的美好向往支離了，破碎了！病魔的折磨使父親那蒼老的臉如霜凍后的梧桐葉黯然失色。我甚至不敢看他蒼白的容顏。聽他痛苦的呻吟，感覺他無助的嘆息，這對我來說是多么殘忍的事情。我能做的只是把手伸出去，緊緊握住父親的手，讓他知道：不用怕，有我在！
看著父親沒閉合的雙眼，我心如刀絞。父親走的是多么不甘��！他是心系親人，心念回家��！支開了所有的親人，我一個人在病房配合護(hù)工，給父親穿衣服，凈身子。父親一生干干凈凈，我要讓他干干凈凈地走。我小心翼翼地給父親擦拭著身子，并用手輕輕撫上了父親的雙睛。心底卻又有了種悲涼的感覺，這么多天了，我一直守候在父親病房前，為什么我剛離開一會，父親就走了，難道他不想讓我面對他的離去嗎？就是這樣一個時間上錯誤的選擇，給我留下了終身的遺憾。再次瞻仰著父親的遺容，我的心撕裂般地痛，眼淚潮水般涌出……
4
父親的墳地，原來是在父親老家買好的。那是一個面臨湖水，背靠大山的風(fēng)水之地，是我和弟弟跑了多次才看好買下的，但終因路程太遠(yuǎn)還是放棄了。最終，我們還是選擇在故黃河故道北岸的一片果園里給父親重新買了墓地。
父親出殯這天，連續(xù)下了幾天的冬雨突然停了。中午還出現(xiàn)了劃開陰云的陽光，那光線閃爍著金色的光輝，溫情脈脈，柔情似水，好似父親在天之靈的眼睛，冬日里給兒女們送來溫暖。
站在荒涼的墳地里，夾著寒風(fēng)的新土，裹著我的眼淚，一層又一層地堆積起成了一個新墳頭，在我面前豎起了一扇門。此一去，紅塵黃泉，陰陽永隔，我再也見不到父親了！
一片陽光襲來，暖遍全身。耳邊仿佛傳來了父親蒼老的聲音：“陽光是需要等待的，所謂的冰霜雪雨只是人生的歷練。經(jīng)得起生活的錘煉和磨礪，才能活出自己的精彩�！边@也是父親一直以來對我的期望。
突然間，我懂了，原來父親并沒有離去。他只是到了另一個地方遠(yuǎn)行，但他還會像一座大山一樣，每一天都在保護(hù)我，守望我，向我微笑……
田野廣闊，果林茂盛。我在果園里站了很久，我明白，我永遠(yuǎn)走不出這塊田園，這片土地，就如走不出去對父親的思念。
十二月的故黃河果園里的果樹安靜如斯，田野里的小麥綠意勃勃。天氣預(yù)報說，接下來幾天都有雪。在雪天我會想念我一身雪白戎裝的父親。天氣預(yù)報還說，今年的雪特別多。那樣我會在每一個有雪和無雪的日子里，都會想起父親，想起那一套雪白的制服，映襯著父親的慈眉善目，還有那顆讓人崇敬的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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