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北的糕散文

　　糕在家鄉(xiāng)，既是便食，也是喜食。平常食用，只當(dāng)口福，重要場合，必須具備，無糕不成喜，喜則席也。所以，家鄉(xiāng)人一年四季，到底要吃多少頓糕，誰也說不清楚�？梢赃@么說吧，家鄉(xiāng)的糕，伴你生，伴你終。

　　每到我的生日，后來又加上我孩子的生日，老媽老爸總要張羅著，吃一頓糕和粉湯，以祈禱在外地的我們平安。至于大張旗鼓地在村道，推碾逶磨軋糕面，不用問，也知道是要待人做事計，過滿月，過頭生兒，訂婚結(jié)婚，老人慶壽，最后是老人過世。記得二擱幸爺爺歿下，他見我們，不是悲傷，而是又蹦又跳，鼓著掌說，又能吃糕糕了，又能吃糕糕了。正遇他大路過，沖屁股蛋踹了兩腳，還罵了兩句，沒見過你這么個湯貨！就是，我們也認(rèn)為他是個湯貨，爺爺去世，應(yīng)該哭，怎能為吃個糕，就高興得又跳又鬧又拍手呢！

　　另外，孩子遠(yuǎn)行要吃糕，圖個“飛天落地”，平安；遠(yuǎn)方親戚來要吃糕，孩子中考、高考都要吃糕，說是“喜事臨門”，高興等等。

　　家鄉(xiāng)人之所以看重糕，把它和喜事、大事聯(lián)系起來，關(guān)鍵是，做糕的成本低，原料所需的黍、油，均是當(dāng)?shù)氐奶禺a(chǎn)，加工起來又簡單又方便。如果誰家媳婦不會蒸糕、炸糕，那可是個不小的笑話。

　　府谷屬于苦寒極北的晉陜蒙高原三角地帶，土地貧瘠，十年九旱，作物中的大部分不適應(yīng)這里的生存條件，唯獨糜、黍這兩樣耐旱作物能順應(yīng)這里的土壤、氣候，只要灑點過云雨，山梁溝峁的糜黍就能出頭。所以，種糜、黍，是家家戶戶的首選，糜用來主食，黍用作喜慶。平常，沒事務(wù)可做的人家，一般隔幾年種一料黍。假如來年，家有婚喪大事計，就要專辟一二畝地，留作黍田，秋風(fēng)吹起，紅彤彤的黍穗迎風(fēng)起舞，上下顛簸，不由人吟起“大紅黍子軟油糕”的詩意，想到來年喜悅的酒醉。

　　黍經(jīng)碾磨脫殼，生成“軟米”。“軟米”泡水，老家人叫淘，再輕曬，入碓臼，上磨臺，或搗或軋，就成為糕面。

　　糕面可以直接入籠，輕撒在箅子上，一層一層，撒完為止。這時，收籠合蓋，溫火漫熱中只管蒸，等到汽圓冒出，鼻尖上沒有了生面味，就算熟。女人揭蓋，男人連籠布帶糕一裹，提出蒸鍋，翻扣入大盆，洗凈的手，先入旁邊的涼水碗一蘸，袖口高捥，壯實的拳頭，在滾燙的面團上，不停地揣，翻起折轉(zhuǎn)，手太燙，就蘸涼水冰滲一下。男人手頭越用勁，女人看著越中意，和軟堅勁的糕，就做成了。剩下的工序就隨人愿了。愛吃棗糕，就在捏薄的素糕上，攤一層棗泥，慢慢卷起成卷，切成片，就是年輪狀的棗糕。吃時，在當(dāng)?shù)禺a(chǎn)的胡麻油鍋一炸，金黃酥脆骨軟，熱乎乎入口一咬，那個舒暢順意解饞，不是一個“好”字能概括得完。一片糕下咽，再吸溜幾口香辣滾燙的熱粉湯，主家盛意籠罩的喜悅氣氛，自然就感覺到心滿頭滿眉梢滿。

　　老家人吃糕最講究的，一是年節(jié)，二是做事計。過年必須有糕，好像天意一樣。家家戶戶軋糕面，家家戶戶蒸糕，切糕，炸糕。這倒不是年飯就是糕，主要是方便，待客、自食皆可。一改尋常的酸菜撈飯，也增加點年節(jié)喜氣。趕到正月十五過后，最后一頓糕和著粉湯上桌，意味著年節(jié)已完，要想吃糕，只能等到“二月二”的雞蒲籃糕燈燈了。

　　至于婚喪大事，總領(lǐng)的執(zhí)事單，專列有“糕、面房”，以示鄭重。揀幾個氣壯力沉的中年男子，和中年媳婦，揣糕，點饃饃。一個事計的成功與否，體面大氣等，全在這一組的運作。包括糕盤手，一盤油糕端在手，穿梭于人群席宴之間，腳底生風(fēng)像抹油一樣快，油嘴巴還要不停地唱道，油糕來了，親親們，小心油了衣裳……

　　尤其是婚嫁，男女主家最看重“陪妝糕”的寬厚、楞掙、色澤，八十大片軟油糕，排列齊整，用兩個朱漆托盤一扣，紅黃彩帶精巧束結(jié)。女方父母現(xiàn)場開盤觀展，金黃錚亮耀眼，一顯女婿家的殷實寬裕，和“糕、面房”的做糕手藝，更凸顯女兒家的門面光輝。

　　紅事顯“糕”，白事也一樣，主人吃了一輩子糕，死后，大家在吃糕中送他，就連墳寢中的長明燈碗，壓燈捻的還是兩片大素糕，可見糕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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