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搶來的祖母散文

　　一轉眼，奶奶離開我就要有三十多個年頭了，適逢今日從外面回來，思及祖母對自己如山恩惠，豈是寥寥數(shù)語抒寫可以表白的？今在盧城，遠離故土，惟有遙望西天向祖母在天之靈傾訴，以慰思念之情！

　　祖母姓侯，從我呱呱墜地、稍有記憶開始，就對她有了清晰的印象，奶奶，一個小腳、拄著拐杖但卻溫厚善良老人。

　　我祖父是1962年去世的，我沒有見過祖父，據說，是一個勤勞而嚴謹?shù)睦先恕?/p>

　　那時節(jié)，我出生在“大集體”，父母要忙于集體生產，無暇照顧我的飲食起居，所有一切，都是在家做飯的奶奶負責料理和帶我玩耍。

　　慢慢地我也了解到一些祖母的坎坷不平的人生故事。原來，祖母并非我的親奶奶，她在我的親奶奶約四十多歲因病去世后改嫁到我家的。說起改嫁，并非自愿，而是被她的婆家侄子“賣”給我爺爺?shù)�，因此，我奶奶盡管對到我家并沒有多大意見，但對非經她同意，偷偷“賣”她的侄子卻恨之入骨，常常對我說那個人“不死”，“狼食”�？雌饋恚�她對侵犯婦女人權、采取綁架方式“判寡婦”的陋習是深惡痛絕的。

　　祖父當時家里養(yǎng)幾頭騾馬，從事長途販運，也算是見過世面的。那時，豫西山區(qū)，交通不便，幾乎與世隔絕�？框咇R運輸進來些必須的生活生產物資，比如解州的食鹽、鐵器犁鏵、洋油、洋火、洋布、燃料等等，采取易貨貿易，換取鄉(xiāng)親們的糧食、生漆、核桃、天麻等藥材，中間賺取微薄利潤，補貼家用。爺爺義中取利，從不多要。在我的親祖母因病去世后，她遺留的兩三個年幼的孩子沒有“屋里人”照看，經中間人介紹，與我們當?shù)夭贿h的察馬溝有一位喪偶的無兒無女的寡婦，其侄子愿以幾塊大洋的價格“賣出”。我祖父打發(fā)本家一個可靠人去那個地方看了人，回來說，人還算周正，當?shù)厝苏f干地里活也沒有問題。我爺爺找先生擇了吉日，在一天夜里，李家人來到察馬溝祖母家里，不容分說，用黑布蒙上雙眼，把她架上馬鞍，摸黑往四明山而來。

　　奶奶哭喊、掙扎、反抗，一切都是沒有用的。跟班吆騾子的人說，你也不要哭喊，你是寡婦，你丈夫的侄娃子已經把你賣給四明山李家了，人錢兩清，再哭也沒有用。好在把你賣給這家掌柜，都是一家好人，就是有幾個小孩子需要你頭帶，比你在這窮山窩里強多了。這樣，他們把我奶奶實際是“綁架”過來的。

　　不能說我爺爺“霸道”，問一問老年人都知道，舊社會婦女沒有地位，命運很悲慘。在娘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嫁人了；若是到了婆家，死了男人，就由婆家管事人“買賣”，無需征求本人意見。

　　這樣，祖母到了俺家，自然就擔負起照看十幾歲的二伯、小姑和只有幾歲的父親的任務了。

　　祖母給我講，她與前夫生過一個男孩子，那年秋天，三歲的孩子在神山坳里察馬溝打谷場上玩耍，被惡狼叼走了，她就像魯迅筆下的祥林嫂，到大山里搜尋自己的孩子，她哭喊著在山坡上樹林里尋找，只找到了孩子一只鞋子。她渾身的衣服被荊棘刮破了，身體也被劃出許多血痕，自己全然不覺。祖母提起這些往事，總是黯然傷神，淚濕衣襟，我更是感到心痛。

　　祖母對我已經到了溺愛的程度，我小時候，在下廟、井架窯、河口街上學，一天到晚可以回家，能天天見到奶奶。后來，我要去拐峪、木桐上學，離家二十多里到四十里，每周末回家一次。奶奶就不高興了。每到周末下午上學離家之時，奶奶的惋惜之情油然而生。我知道，她是怕我在外挨餓受凍，心疼孫子。每次我從外面回來，奶奶就忙不迭的從她的黑色箱子里，摸出為我藏起來的核桃、紅棗和糖果……現(xiàn)在，奶奶去世了，我感覺她給我的恩惠實在太多太多，而我卻無法報答。

　　我童年時期，和奶奶在一個炕上住，雖然住的是低矮的草房，但卻倍感溫暖。每到冬天，奶奶經常去樹下?lián)�葉子，到大田里拾玉谷茬，除了做飯，還把土炕燒得很暖和。漫長的冬夜，我們祖孫倆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了。

　　一天早上醒來，我發(fā)現(xiàn)祖母在一旁垂淚，母親問奶奶咋啦，奶奶說，她夜黑做了一個噩夢，夢見她在水塘淘麥（磨面前把麥子里的泥土洗凈），看見新從樹上摔下來，摔的渾身是血，死了，她抱著我哭呢。母親說，你孫子不是好好的嗎，不要哭了。奶奶又喜極而泣。

　　新陳代謝，自然規(guī)律，祖母當然躲不過去，隨著歲月的流逝，她越發(fā)廋削孱弱，頭發(fā)全白了，眼睛也昏花了，走路也更加顫巍巍了。但她從不肯閑坐，堅持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活。有時候，她燒火做飯，鍋里忘記添水，想起來添水，把鍋底激炸了縫。

　　一九八一年入冬以來，八十四歲祖母終于睡倒了，她被病魔所折磨、精神紊亂，常常睡在炕上喊我母親的名字。我母親站在她身邊，她才安靜下來。有事離家三天，接到祖母去世的噩耗，我無法用語言形容失去敬愛祖母的悲痛心情，回到老家的老岱溝梁上，看到出來迎接我的是一身縞素的父母和叔伯們，我再也抑制不住悲痛的心情，竟然嚎啕大哭，撲向祖母的靈堂。

　　三天后，我看著祖母入殮，與數(shù)百人送靈的隊伍，一起把祖母埋在爺爺?shù)膲炁裕�一锨锨黃土掩埋了奶奶黑色的棺木，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

　　關于祖母，我還有很多很多要寫的，千言萬語，無法表達我的心情，我知道，祖母給我的印象實在太深太深了。

　　奶奶，永遠活在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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