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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關(guān)回家散記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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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天都被紛繁的事物纏繞著,步子飛快,呼吸急促,處于一種缺氧狀態(tài)。也許是厭煩所以覺得時間幾乎是一分一秒在煎熬,盼著能放假,盼著能夠有一點時間可以供自己來支配,可那樣明澈又自在的時間真是太少了,累!一字以蔽之。
這樣的日子如果還能濾出一些意義的話,那就是微薄的一點工資酬勞,僅能維持家人生計,卻又捉襟見肘;如果還能見證一點什么的話,那就是一根根變白的頭發(fā)一條條加深的皺紋,見證著時光的流逝;如果還能感覺到一些什么的話,那就是通過累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終于終于盼到放假,但年關(guān)已近,偶爾一兩聲爆竹的脆響傳遞著春節(jié)的信息,撥動著思鄉(xiāng)的心弦,遙望家鄉(xiāng)的方向,才感到那份鄉(xiāng)愁已積疊得那樣厚重,讓我不經(jīng)意就陷入思念,不經(jīng)意就淚流滿面。渴望回家,回到那個古樸又溫馨的小山村,似乎只有那里,才能讓我漂泊著的心尋到實實在在的依靠,似乎只有那里,才能讓我躁動不安的靈魂得以棲息寧靜。也似乎只有那里,才能讓我脫掉孤獨的外衣自自然然地融入。
我不知在異鄉(xiāng)每日奔忙的意義到底有多大,或者這種生活方式是否優(yōu)越于老家人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我確實從中看到了丑惡或卑鄙,確實聽到了呻吟或哭泣,確實感受到疲憊厭倦和寂寞。
黃土梁、黃土坡、黃土坯磊起的圍墻;茅草房、茅草垛、茅草稞裹夾的鄉(xiāng)路。木瓜架、木籬笆、木門上威武的門神;水泉泉、水溝溝、水壩邊憨憨的鄉(xiāng)親。我的鄉(xiāng)愁就這樣枝繁葉茂著扎下了根,讓我走不出那份質(zhì)樸那份溫馨。
城里那戴著假面的人一個個疲憊地笑著,用虛偽的嘴臉撐起薄如蟬翼的尊嚴,上級面前的孫子,下屬面前的爺爺,他們已經(jīng)迷失了身份找尋不到真實的自我。為權(quán)、錢上躥下跳的小丑,有時是狼有時是羊,有時是乞丐有時是土豪,我鄙視他們,也同情他們。我的鄉(xiāng)親不會恭維,不會諂媚,他們喝大碗的酒,他們吃大口的肉,他們心地坦蕩,所以語言實在,他們待人真誠,所以和藹可親,在他們面前我不怕喝醉酒,不怕說錯話,更不必擔心陷阱或那別有用心的眼睛。
騎著摩托車,迎著歲末的冷風(fēng)出發(fā),回家!回家!
終于穿過擁堵的車流,終于迎來鄉(xiāng)路的寧靜,天干凈得像藍色的綢緞,山靜默得像世外的處子,偶爾一群嘰喳的山雀沐浴著溫涼的陽光飛進路邊的樹叢,樹把枝條赤裸的影子斑駁地灑在路上,我的影子在樹影里閃約。一切如夢,如我久違的想象。
小時候這路還是土路,沒有車,只有騾馬的蹄音和著清脆的鞭響,伴著鳥叫泉鳴奏響著質(zhì)樸的曲調(diào),出山或者歸來都是畫都是詩。我總望著那山,那消失在山里的路,心中充滿著向往,山的那邊,路的那頭是什么?是北京?是高樓?是長長的火車?是洋氣的城里人?都是,也都不是,夢總比現(xiàn)實美些啊,鞋子合不合腳,只有腳丫子知道,我住在那里,卻從來沒有感覺到自己已經(jīng)是那里的人。
我打工的兒時玩伴坐著班車回來了,他們隔著車窗和我打招呼,臉上是久別重逢的喜悅。我的趕集的鄉(xiāng)親帶著年貨春聯(lián)回來了,他們喚著我的乳名問長問短。
幾個洋氣的男孩女孩打著手機,說笑著打鬧著從我身邊飄過去,我已叫不出他們的名字。一輛高級轎車從我身邊駛過時禮貌地按了一下喇叭,那開車的似曾相識卻想不起是誰。遙遙地我望見小村里紅磚紅瓦的大瓦房,間或小樓的一角。
剛好一位發(fā)小熱情地過來打招呼,一番敘舊后他遙指村里的小樓說:那是村長的家,你道那村長是誰?就是小三,小時和我們經(jīng)常去河套摸魚的那個,花了幾十萬當上了村長,靠著上面的項目款發(fā)了,呵呵呵,他早晚得出事。
你還記得杏花不?就是李富貴的三丫頭,在天津的一個足療館,傍了大款了,是個老頭開車送回來的。
還有劉福的二小子,人機靈會來事,他老子也肯出血,每次送禮都不低于兩萬,這不調(diào)鄉(xiāng)政府上班了。
前兩天咱村上幾個小青年聚眾打起來了,被拘留了好幾個,現(xiàn)在還沒回來。
這位發(fā)小滔滔不絕地說著在他看來稀松平常的村里的故事。
“你先走吧,我還有點事!蔽抑ч_發(fā)小“好好,有時間去我家喝酒!卑l(fā)小愉快地進了村。
把車停在村口,我在記憶深處找尋著小村的模樣,卻一點點陷入迷惑,有如丟失了一段時空,一剎那我竟然想不起自己是誰,為什么來到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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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熬到寒假,得以回家祭祖。
北方氣溫低,小溪凝著一線潔白的清寒,路邊的樹木枯立著,瑟瑟地象打著牙骨,風(fēng)不大,但卻薄如刀片,割紅了路過人的臉。有鄉(xiāng)情有親情便不覺這故鄉(xiāng)的冬天有多枯萎,倒是有一種異樣的自在、充實慰暖一絲濃濃的戀舊情結(jié)。
幾張新鋪的墳頭紙沙沙地在爺爺墳頭訴說著時間之外的故事,思念與緬懷讓這個日子變得那樣厚重。
我在爺爺墳前獻上一束潔白的菊花,然后燃一根煙,坐在爺爺墳邊的石壩上,清晨的風(fēng)吹著爺爺墳頭的蒿草瑟瑟地顫著一份凄涼,想象隔著一層黃土的另一個世界,心里便有些酸楚,爺爺在時空之外過得好嗎?我總止不住想問,真希望時空之外有爺爺生活的另一個世界,等百年后和爺爺團聚時能夠彌補我那么多的缺憾。
我從小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在爺爺?shù)谋成,在爺爺(shù)膽牙,銘刻了那么多美好的記憶,忘不了被爺爺一雙粗糙的大手牽著的感覺,忘不了爺爺喚餓哦乳名時的那份親切。到我讀大學(xué)的時候,爺爺已經(jīng)七十九歲了。
我常想七十九個年頭里,爺爺一定去過好多地方,因為常有些長者說,過的橋比我走的路還長。但從我記事起,就沒見爺爺出過遠門,老家這參差的山圈出的這片天地,也圈進了爺爺幾十年的歲月。
爺爺少語,從不和我談及他的故事,他只是早出晚歸,面朝黃土背朝天地搬走一個個平凡的日子。也許他把故事都講給了土地,也許土地能讀懂他的每一個姿勢,種豆得豆,種瓜得瓜,土地該是爺爺最好的聽眾。
我到承德讀大學(xué)后每每回家,爺爺總會到我的小屋里坐坐,盡管少語,但那眼神里的思念、憐愛我能讀懂,還有一部分卻幻生幻滅讓我撲捉不到。
放暑假時,我?guī)Я嗽诔械卤苁钌角f的寫生畫稿給爺爺看,爺爺瞇起眼,在陽光能照得見的地方仔細地看著,他的眼里滿是陽光,透著欣喜,浸著回憶。陽光刺出他的眼淚,直滴到我的畫上,我忙搶過畫稿,裝進畫夾,爺爺倚著炕沿望著我把畫夾掛在墻上,說:“我還是你大爺小時生病,我?guī)タ床〉竭^一次承德呢,那地方有水有亭子真好看。”說完爺爺蹣跚著走出我的小屋,那顫抖著的雙腿似乎支撐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八十載沉重的歲月。
上大學(xué)的第二年,姐姐嫁到了縣城,放假回家的時候,爺爺對我說:“你姐可真好福氣,縣城好啊,那火車有咱村子那么長,我還是那年治眼病到過一次縣城呢。”我光顧了看書,一抬頭望見爺爺?shù)哪,那蒼老的被歲月磨礪得溝壑縱橫的臉,那渾濁的瞇起來的眼,忽然心里便很難過,“爺爺,有時間我?guī)愕匠械鹿涔,回來到我姐家住兩天!睜敔數(shù)难劬购鋈坏亓亮艘幌,并象孩子一樣充滿向往地笑了!耙婺苋ザ嗪茫 闭f完爺爺轉(zhuǎn)身離開了我的小屋,那步子竟比以前穩(wěn)健了。
九六年我畢業(yè)回來,爺爺問我“你不再上承德了吧?”我忽然便記起曾對爺爺?shù)某兄Z,“有時間還是要去的!睜敔?shù)难劬Ρ阌行┌档,我發(fā)現(xiàn)爺爺越發(fā)蒼老了,胡子眉毛已經(jīng)一片白色,那臉就像久旱龜裂的土地,那皺紋已是縱橫交錯了。爺爺在我的小屋默默地坐了會便離開了,那步子是那樣遲緩。
畢業(yè)后我到本地鄉(xiāng)中教學(xué),每每放學(xué),爺爺總要到我的小屋坐坐,只是很少說話。忽有一天爺爺對我說:“你二叔家買了電視,你二叔說從那里哪兒都能看到,還有色呢。啥時要有個電視該多好!薄暗热旰笪易x完本科就買。”我說,爺爺似乎沒聽見,也許他的耳朵已經(jīng)很背了。
現(xiàn)在我在縣城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樓房,有了五十寸的液晶電視,有了電腦,但爺爺直到閉上眼睛的那一天也沒看上電視,沒去承德,沒到縣城,爺爺就那樣帶著遺憾走了。如果真有另一個世界可以讓我和爺爺團聚該多好,坐在爺爺?shù)膲炦,在這個微冷的清晨,讓我鋪開那么多美好的想象,不再有缺憾和追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