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枯萎散文

　　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天我會枯萎的。當我這樣思考的時候，時光已經(jīng)載著我向前緩慢地流逝：我走過沒有歡樂的童年，走過沒有驕傲與榮譽的少年，直到停下來展望逝去的歲月時，驀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自覺地站在青年的十字路口了。都說青年時代是人生中最朝氣蓬勃的時期，可是我的朝氣在哪里呢？

　　是的，我還年輕，我還相當年輕，身體的發(fā)育剛剛結(jié)束，思維的發(fā)育跟著在同步進行。我實在難以相信，某一天，一個多年不見的故友走到我面前，會情不自禁地與我談起關(guān)于“衰老”、“疾病”或“死亡”之類的話題。我覺得現(xiàn)在的我與那樣敏感的詞匯還相距甚遠，年輕人啊，如果不趁著這樣大好的光陰充分瀟灑一下，到了年老的時候他們也會感嘆自己的人生。盡管在大千世界里，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生活姿態(tài)，或像紅帆一樣樂觀地昂首挺胸地前進，或像竹筏一樣悲觀地順著江水漂流而下，但是幾乎所有的人，都不希望生命會留下空空的遺憾。那所有美麗絕倫的煙火，所有芳香欲滴的玫瑰，都在生命年輕的時候爭相綻放。

　　然而，我的生命注定會留下太多的遺憾。這不是我希望擁有的，也不是我試圖能夠改變的。很多人所期望的“朝氣蓬勃的青春”也許不會在我身邊降臨，但是我對它的熱切期盼恰恰說明了精神生活在我生命里占據(jù)的重要地位。我太饑餓了，從肉體到感官，從感官到精神，從精神到靈魂，沒有一處不留下饑餓與匱乏的深深痕跡。我承認，口袋里僅有的幾個貨幣能夠克服我生理上的饑餓，卻無法彌補我在精神生活上的巨大空虛。我像一個疲憊的逃亡者，從這個真實的世界輾轉(zhuǎn)奔波到另一個虛擬的世界，卻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在兩個世界的匯合處，有一個最不能令人接受的事實在等待著我。

　　原來我就生活在兩個世界的匯合處，漸漸成熟起來的我，有一天終于明白，幸福在我眼中是一只被撕裂了花瓣的花蕾，你能夠聞到它淡淡的幽香，卻看不到它美麗的綻放。生來就不幸福的家庭，在我二十四歲那年徹底地分裂了。母親帶著她剩余的一點幻夢離開我，去投奔那比天堂還遙遠的“幸�！薄�—她所謂的夢想，單薄得如同白紙，放一把火就能將它燒成灰燼。父親帶著他對社會的仇恨和對生活的絕望，在原有的那個家里建起一堵高高的墻，他沒有阻止我的進入，可我發(fā)現(xiàn)自己永遠也進不了那個家門。在家庭的冷漠面紗之前，我只能徘徊，我只能彷徨，我只能像個無家可歸的浪子，把自己的精神城堡建立在一座無人登陸的小島上。世界那么大，可我卻找不到我的家，找不到心靈寄居的港灣。

　　我沉睡了，像一個喝醉酒的精神浪子，外面的世界對于他來說已經(jīng)顯得不重要了，他自私得只會關(guān)注自己的內(nèi)心，他想利用自己的心靈和世界建立一座橋梁，然后讓所有的陌生人都可以讀懂他的想法。一本筆記本，攜帶在浪子的旅行包里，無論走到哪里，隨時隨地都可以將自己的想法記錄下來——他的愛、他的恨、他的苦難和他的反抗。我就是那個孤獨的浪子，我喝醉酒了，最終麻木地睡去，在沒有溫暖與關(guān)懷的世界里。

　　每當夜晚降臨的時候，我就反復(fù)在心里醞釀著一個計劃：發(fā)誓要和這個虛偽的世界訣別，尋找一片寧靜的土地，過著與世隔絕的安詳生活�？墒俏医K究感到，這樣的“宏偉志向”無法實現(xiàn)，在現(xiàn)實的世界里，理想根本無處容身；在紛繁蕪雜的世間，沒有一種真愛能夠永遠伴隨我身邊，支持我為了正義和理想而奮斗。盡管世俗的人們吵吵嚷嚷，他們在革命爆發(fā)的前夜會把呼喊拉得全城皆是，但是一旦災(zāi)難到來，更多的人們會選擇逃避。我可以理解，沒有人不愿意過一種安詳寧靜的生活，他們等待著和平的一天已經(jīng)等了那么多年，在今天在這個平凡的時刻，寧靜的愛心是會產(chǎn)生巨大的感染力的。

　　所以我一直相信，任何一個為高潔理想死去的人，比如屈原，他們的靈魂是不朽的。其實生與死并沒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死者之所以為死者，只不過是他們過早地看清了世界的真正面目，不愿意和這骯臟的一切同流合污，而甘愿選擇去另一個地方保持自身靈魂的高尚。我想，如果我也能達到那種境界，我是一輩子不會枯萎的�？上�我做不到，所以只能任憑自己在孤獨、壓抑、窒息的氛圍中逐漸枯萎。

　　曾經(jīng)很向往像百合花那樣的純白、潔凈的美，似乎認為只有它能夠代表世間最高尚、最美好的事物。殊不知，百合花之所以能達到如此純白與潔凈，完全是由于有了愛的滋潤。是啊，每個人在他的生命歷程中，怎么能缺乏感情的哺育呢；難以想象，沒有感情的生活會使人墜入一片怎樣的黑暗與虛無之中？我常常會在婚禮的儀式中看到玫瑰和百合，相比羞答答的玫瑰花，百合花的純白與潔凈更顯示出它的一身傲然正氣，它給新人傳遞愛情訊息的同時，還給四面八方來的賓客帶來了一片清香的氣息。如果沒有愛情的滋潤，百合花會迅速地枯萎，到了那一天，它會聽到自己生命的喪鐘響起，曾經(jīng)相愛的人們?yōu)榱怂�的離去而黯然哭泣。對于一束百合，從出生到死亡，它的生命全靠著愛的養(yǎng)分支撐著；那么對于多愁善感的人們，又何嘗不是這樣呢？誰敢斷言，他活在世上僅僅靠著物質(zhì)食糧，那他肯定是個超凡脫俗的圣者。

　　而現(xiàn)在，當我在幻想與批判中品味世界的真相時，回憶又將我?guī)Щ氐饺舾赡昵霸卩l(xiāng)村工作時的情景。一個人的房間，一個人的床鋪，一個人洗衣掃地，一個人看書寫字……所有的事情都沒有一個感情寄托者的陪伴，孤獨與煩躁深深地藏在一個青年的心里。偶爾有幾個成熟漂亮的女孩與我順路同行，我知道她們只不過是我生命中的過客，并非精神的伴侶。有朋友的感覺真好，只可惜有些朋友僅僅是為了“朋友的名義”而存在，他們響亮地喊著友誼的口號，到了關(guān)鍵時候卻消失得無影無蹤。如同愛情之于女人，每個人對它的品味不同，珍惜它的程度亦不同。對于潔身自好的女孩，愛情是一杯釀造多年的醇酒，酒香四溢、香味撲鼻，不是自己鐘情的男人，她不會隨便將它贈送。對于放蕩無羈的女孩，愛情是流動攤位上的廉價早餐，誰愿意出錢她就豪爽地販賣給誰，決不矯揉造作。我在那種枯燥乏味的環(huán)境下生活了那么久，不說閱盡世間人情，至少對于身邊的�？停�總能夠把握一二。其實人生在世短短幾十年，很多事情無力去做，很多事情無能去做；對于有能力有機會去做的少數(shù)事情，如果都不好好把握，畏懼靦腆地不敢前行，或是壓制心中的想法，到老了必定會遺憾終生。

　　當愛情的陽光離去時，玫瑰花收起了她羞答答的笑臉，驕傲的百合花也不再昂首挺胸，默默地哀嘆著她逐漸萎縮的花瓣。我就是那缺乏愛情滋潤、忍受著孤獨與痛苦煎熬的百合花，在命運的禁錮下獨自枯萎、獨自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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